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避过王宫侍人与兵卫的视线,趁着夜色,离开寝宫。姬静摇摇晃晃地往僻静处走,到什么时候扶了宫墙,他自己也记不清。夜风吹过,寒意渐渐侵入骨髓,却也起到降热的效用,令他觉着更舒畅了些。竹叶瑟瑟地响着,姬静钻入苑中的竹林间,拉低一根竹枝,将新叶从叶苞里抽出来,嚼了末端的嫩芯来吃。这带点苦涩的清香味道,让他产生自己还住在社稷祠里的错觉。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他头上,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赶紧朝上看。只见一条黑影……艰难地攀在竹林上层……似乎正在设法移动,但是,似乎挂住了。他摸摸自己的肩头,抓住刚才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根长长的翎毛。再愣了愣,挂在头顶上的黑影好像耐心不足,开始用力挣扎了起来,终于刺啦一声,从几根枝头离开,单单挂在一棵竹枝的顶端。竹子承受不住那重量,哗哗响着弯下了腰,那黑影便被坠了下来,险险挂着,双足离地两三寸。姬静的手往自己腰间摸去,但发觉佩剑并没带在身上。他低声喝道:“什么人?”对方挂在枝头弹了弹,好容易才找准刚才说话的人在哪个方向,遂抓着竹子,费力地转过身来:“喔啊,怎么又是你?”“……”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虽说光照实在太暗,什么也看不见,但模模糊糊的人影轮廓还是分辩得出的,姬静伸手过去,往那人脸上摸了摸,问:“听声音,莫非你是先王寝宫里那个……”“放我下来。”对方直接提出要求。姬静无辜地说:“这回不是朕擒着姑娘不放的。”“我也没说是你干的,你先放我下去。”那姑娘悻悻道。对于她这种每次都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的体质,姬静觉着挺新奇,他当真就照办了。刚把那女子勾住的衣物解下来,那竹子就唰地弹了回去,差点没抽中他的脸颊。姑娘落了地,摸黑整理衣着,转身就要走。“诶?等等!”姬静连忙叫住她。对方顿了顿,喔一声,回头道:“差点忘记说谢,呐,我现在说了。走了啊,拜拜!”当真开动双腿继续前进。姬静怔了怔,立刻想起就是这女人害得他心神不宁,遂追上去。“……你站住,由此往北是朕的路寝,你是要去哪里?”他喝了一声,想想不对,“呃不,你是怎么进来的?王宫之中可不能由得你随意进出!”那姑娘闻言停步,转身等着姬静追上去,对他说:“往北是……你的路寝也就是正殿?”姬静点头。“那侧寝在哪里?”姬静指指另一个方向。“收藏贡物的地方在哪里?”姬静抬手要指,但又打住,反问:“朕为何要告诉你?”“因为我在问你啊。”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是真不明白这个理在什么地方,“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前来偷盗的宵小?”“不是,我来找些东西,别的就算再金贵,对我来说也没价值。”“找什么?”“你帮我找么?”那女子正大光明地问。姬静差点没被噎着,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脑智是不是出了问题——他似乎有被这个奇怪女人传染得愚笨的嫌疑,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在不停加重。他说:“好啊,你说,是要找什么?”这只是好奇而已,绝对不是脑子跟着木然了。那姑娘说:“一个木匣子,大概这么大,里面装的是夏桀时候留下的东西。”她比划比划,又描述了木匣的颜色和重量,彷佛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姬静道:“朕知道那匣子。”那女子大喜:“真的?在哪里?”不就是先王不慎打开的那个怪匣子么,国人暴乱的时候与先王一道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找着,或许找不到才是安全的。“不在镐京,你在这里留几天,朕就派人去取。”姬静诚恳地说,“不过你得告诉朕,这个匣子你拿去要做什么。”“这嘛……”那姑娘犹豫片刻,道,“你先取来,我才能告诉你,不然我多亏!”“嗯,一言为定。”姬静微笑。那女子答应了留在宫中,又为难道:“可是,这几天我应该藏在什么地方?你对宫里熟么?”“熟啊。”勉强算熟悉吧,“你随朕来。”他伸手去拉那女子,却被闪了开,对方只说:“你领路,我跟着就是。”“好。”姬静将手负在身后,一面带路,一面转头问,“这位姑娘,你是哪里人?”“唔,来自西边。”“是嘛,在镐京住得惯么?”“我没住这里,”那女子回答一声,自觉失言,补充道,“我是说,我没在这边长住。”姬静暗自笑笑,再问:“姑娘是孤身一人出入镐京的?”“当、当然是有伴同行!”女子底气不足地回答。“那何不将姑娘的旅伴也请来宫里?朕将以上宾之礼相待。”“都说了我不想被人发现,不然干嘛躲躲藏藏……”女子说着,有些气愤地指出,“你这个小毛头,别问东问西,带路就好生带,唧唧呱呱的,不怕被人发现么?”——朕在自己的宫内逛,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大不了。姬静决定不要再侮辱自己的智商,遂换个话题:“敢问姑娘怎样称呼?”“问那么多作甚?”——这个时候倒是警惕性冒出来了。“不知道姑娘怎样称呼,总觉得隔阂得厉害啊。”姬静笑道。“隔阂就隔阂。”姑娘无所谓地答了声,稍后又说,“这样吧,你叫我巫女姐姐好了,我们那地儿,小孩子都这样叫我的。”“你是巫女?”“是啊。”姬静道:“巫女姐姐,朕这些天中了风邪,能请你给驱一下邪气么?”“我才不要管你,你家门外就有后稷跟句龙在,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女子嘟哝着。虽然姬静听不懂她说的这个成语,但他准确地捕捉到了两个名字,后稷、句龙。句龙是谁他隐约有点印象,并不清楚详细,但后稷,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姬静嘴角一勾:很好,问后稷就是了,这女子一定跟后稷打过交道。“巫女姐姐,”他说,“其实这个邪,大概是上回去先王废弃的寝宫时候撞上的,一直不轻不重,所以朕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就这几天突然严重了起来……”他这样一说,那巫女倒是在意了,唤道:“哎,你等等,站住一下。”她来到姬静面前,摸摸他的额头,狐疑道:“你确定真的是在旧宫殿那边染上了不好的东西?”姬静很乖巧地点头。“那就奇怪了……”巫女悄声嘀咕,“明明都找遍了,没发现匣子在旧址处啊……算了,试试看先。”她比划出一个指诀,口念巫诀,摁印在姬静额间。“这是请山鬼来相助的巫诀,等会你回去躺一躺,不出七日,病就能消的。”巫女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药食也很重要,不可以不听医士的话。”这口气可以说带着慈爱了。姬静偏着脑袋想了想。为什么他记得典籍上都说,风邪症状若无恶化,就都是七日自消的呢?而且……他无奈地提出:“巫女姐姐,以前朕也在社稷祠住过一段时日,学过皮毛巫法……”“然后?”“然后你方才施在朕身上的,似乎是地王诀,专门引消水患用的?”他白莲花般无辜地眨眨眼,可惜黑暗中那巫女应该是看不见的。“呃!是吗?”巫女大惊,转身认真背诵口诀,少顷回首道,“这回一定是的,你稍等。”又一串咒语拍到姬静脑门上。他不想指出这个错处了,经检测,此巫女的巫术水平,比他还差劲。不管她是在哪个祀庙混的,都该回自家师父那里去重修。姬静决定打断巫女的施法活动,他现在真有些头晕,不想被拿来做试验品了。“巫女姐姐,朕先引你去侧寝,那儿现在没有女眷居住,只要当心巡视之人就好。”他说着,转身往前去。那巫女不知放弃,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回忆着口诀,时不时地还想叫住他再试试治病。到能看见侧寝殿阁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一事:“啊,对了!”“嗯?”“你刚才说,你在社稷祠呆过?”巫女有些兴奋地问。“……嗯,似乎无错。”姬静回眼看她。巫女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拜托你帮忙一件事,可以不?”“何事?”让他帮忙的事可不止一件,不能选择性漏数啊。“替姐姐找一个人。”巫女认真地低声说道,“这个人应该就在句龙或者后稷身边……他的特征是……唔,黑发,胆子挺大的,也很会闹事……还有还有……”“年纪呢?”姬静将脑中的人选筛了筛,无奈巫女描述得实在太抽象了,范围相当大。“年纪……我不知道,大概是从小到大都有可能吧……”——==+你耍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