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巫奴只觉着寒风拂过自己的头颈,全然不敢吭声。后稷逗弄着小童,一副心情十分愉快的模样,待到日头又滑过去了几分,才彷佛突然转过性子一般,蓦地起身,往自己的偏殿去了。小童从他膝上跌落,痛得大哭起来。后稷微微一侧首,眼中突现精光,正如同稷狐般凶险,那小童顿时被惊得双目圆瞪,发不出声响。※※※“巫苏,你看了这样久,学会算第一层了么?”巫咸娃娃抱着算筮用的筮子,好奇地扭头看齐燕妮。齐燕妮坦然道:“没有,我就觉着好玩呢。”“哈?”“另外猜猜你这回要算出什么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呢!”齐燕妮笑笑,到殿前要了些水喝,奔回来之后又继续对巫咸娃娃讲,“巫咸,我跟你说哦,今天我跟小天子一道去了楚国的使馆、呃、其实不单单是楚国在用啦,还有别的国家派来的人也住那里……”“巫苏见到西戎哪个部族的人了么?”巫咸娃娃问。“这倒没有,不过吃了镐京本地的面食,又吃到荆楚的小吃,很有趣的哦!”齐燕妮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下,“就这样大一个个的,吃起来又香又糯!改天我去跟伙房的人学学看,也做给你吃?”“呃……”巫咸娃娃对自己说,现在还跟巫苏解释自己不能当真吃什么东西也实在太蠢了。它只好笑道:“多谢巫苏美意。”“没什么的啦,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吃的,只是不知道公子徇有空招待没?”齐燕妮想着,不由得咂咂嘴:古代的猪肉真不是盖的,比现代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果然,花好几年长出来的肉,就是与那些靠催肥药用不到一年时间长出的猪肉大不一样。(当然,太难养了所以也贵得不同凡响,若非有人请客,就她那几枚贝壳钱,绝对吃不到啥肉沫的。)巫咸娃娃将视线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摆算筮,口中道:“巫苏啊,你莫要太麻烦公子徇,人家最近烦着呢。”“喔?”“听说是楚国里的事儿吧,他有四兄弟,其一是楚子(楚国君主),这个巫苏应该早就知道了。”巫咸娃娃道。齐燕妮乖乖地点头:“是啊,我觉着他不仅相貌,就连身份地位,也与小昭像得厉害!”可见遗传基因真是顽固得可怕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那位“楚子”,是不是也长得与米熊君一模一样了。巫咸娃娃点头:“嗯,所谓的烦扰,便是最近荆楚不甚安稳,当初周公与召公共同行政之初,前任楚君趁乱北上,掠夺了一番好处,如今新天子继位不过几年,便先征了他方,荆楚将公子徇送来,很是有做质子的意思。”“那又如何,好像没有继续打啊,所以公子徇很安全嘛。”齐燕妮道。“事情会怎样变化,谁也料不到,说不定下一刻便是风云突变呢。”巫咸娃娃严肃道,“巫苏,句龙大人与后稷大人收留你我,并非是为做善事,若巫苏不多加小心,只怕连累公子徇,成为周室向南进兵的理由,那可就罪过大了!”“啊?”——不过就是带小天子去四夷馆玩而已,哪有这么严重?句龙他自己不也呆在四夷馆疗伤么,他都不忌讳那么多,后来暴跳如雷完全都是迁怒嘛……齐燕妮腹诽着,低头不说话。巫咸娃娃望望她的表情,知道她腹中一定满是埋怨,便不再继续谈这话题,继续玩它的算筮。对于巫咸娃娃所说的话,齐燕妮第一反应是反驳,但在她冷静下来(或者说多琢磨一会儿)之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巫咸娃娃的警告有道理。句龙是很暴躁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态度,才是比较真实的。而后稷……根本不能作为参考。她再小心翼翼地瞄了巫咸娃娃一眼,暗忖:此人的立场更是值得怀疑……结果闹半天反倒是句龙比较好对付来着?此时句龙也正在跳脚,不过是跑后稷的屋里去跳了。“弃,你给我这柄刀,是说同意开战对不对?”他急切地问。后稷慢条斯理道:“首先,此为北狄的匕首,其次,我不过是觉着其做工细致,可以给你把玩而已,九风,你想多了。”“我才没有想多!你分明就是这意思,偏又否认!”句龙忿忿地说着,索性坐到旁边的草垫上,跟后稷抱怨道:“弃,你知道嘛?我今日见到天子与巫苏旁若无人地嬉戏,还共食一案!这成什么话!”“那可真不好。”后稷含笑点头。句龙一见他这态度就来气:“弃,你别笑眯眯的,还不都是你纵容着那巫苏撒野?”“可我记得,九风过去也格外不待见大王的呀?”后稷逗他。句龙一怔,随后强词夺理道:“天子与巫苏放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应该维护天子的嘛,好歹都是本家,没有替外人说话的道理!”他转头来看后稷,补充道:“那天子也是你本家来着,怎么不见你护一护,好端端个知书达理的小孩,怎能让巫苏这种野孩子带出去糟蹋?”“咳咳!”后稷差点没给他呛到。缓了缓气儿,后稷哭笑不得道:“你啊,当初你不是总对那孩子看不顺眼么?如今怎么当真宠爱起来了?”“宠爱?我可没有。”句龙扭头。“巫苏方才对我说了,你冲大王发火,狠狠教训了他一通。这还不算是格外看重么?”“……”“能得九风主动插手,大王真是幸运啊。”后稷笑嘻嘻地点头,“这样吧,反正天子瞅着众姬的女儿,一个都看不上眼,我想啊,索性将巫苏与天子配一对,他一定满意,也不知道合称不?”“当然不行!”句龙拍案而起。“怎么?”“我就是说,一定要将巫苏禁足,不要令她再带坏天子了!你莫要故意扭曲我的本意,还说什么凑一对,就巫苏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出身,绝对配不上天子!”后稷笑道:“巫苏是计隆的义女呢?”“那也是‘义’的!”句龙气鼓鼓道,“何况计隆死了,丰隆又在……反正不行!”“哈哈,好了好了,本官知道九风的态度了。莫气莫气。”后稷安抚着,对句龙说,“你不高兴巫苏与大王在一起,那就不让他俩见面罢。明日我便告知大王,请他自重。”“哼!巫苏这边我来就好。”句龙道,“若她踏出社稷祠,我必然第一个感应到的!休想再溜出去!”※※※齐燕妮挺不高兴的。她被禁足了。禁足不说,句龙还特别刻薄地要求她每天沐浴斋戒准备祭典,只准吃半生小米,喝天雨汇成的水——完全把她当做神职劳动力来压榨了嘛。这几日镐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后稷整日整日地在外奔走,句龙镇守社稷祠,以他那著名的臭脾气,不停催促巫奴赶制着新的礼器。因为巫奴毕竟不是工匠,所以也只能做些简单的坯子,交给句龙过目点头之后,立刻送到木匠、玉匠、石匠、漆匠手里。“这是真有什么大祭祀吧?”齐燕妮抱着披风出来,一面用袖子扇风,一面张望四下。句龙远远见了她,大喝着让她回殿里去,不准出殿门一步。“人家还没出殿门口呢,就在里面站着吹吹风都不成?”齐燕妮抱怨着,拖了脚步回殿内去。巫咸娃娃摆完最后一束筮草,抬头对齐燕妮道:“巫苏,外边日头正盛,何必出去自找苦吃呢?”“你很宅你不懂的啦。”齐燕妮挥挥手,蹲下。她信手捡起一堆草梗,帮巫咸娃娃数起数目来,数完之后怎么计算之类的,那可就太复杂了,她看巫咸娃娃算了许多次,可就没一回看明白了前因后果的。跟巫咸娃娃报过手中草梗数量之后,她看神仙一般看对方闭目心算,少顷,巫咸娃娃睁眼,道:“是在跟西边的打,但并非镐京的大军……嗯……”“西边,西王母?”“不是的,巫苏,西边除西王母之外,还有许多具备实力的部族。”相对而言,西王母部族更倾向于技术流,不能算侵略性强的族类。齐燕妮点头:“上回见到小天子的时候,他被句龙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因为点出去的兵马打了败仗……”狗血淋头?那是什么意思?巫咸娃娃决定不追究用词,于是对齐燕妮道:“是的,当初大王拜的是秦仲,此人战死沙场,实在令周室大失颜面。所以,句龙大人才会责备大王的过失。这回派出的应是秦仲之子,希望能大获全胜而归罢!”“那我们准备的祭祀就是祈求胜利的?”“或许……”齐燕妮深深吸了一口气,跳起来:“好罢,我也要努力才行,不然,小天子这场又输掉的话,恐怕全国人民都要在暗地里骂他了!”巫咸娃娃乐了:“巫苏,这样的斗气实在大好,但还是请你从最简单的手诀开始练习哦!”“唔……”齐燕妮瞄瞄自己的爪子,“我们就从需要用到的开始学,不成么?”“不大好吧?何况时限并不紧,巫苏多学一点总有好处的。”巫咸娃娃笑吟吟地说。“好吧……”齐燕妮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