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不是给你等凡人叫的!”句龙严正声明。“名号就是拿来用的,不然还能孵出猪崽不成?”姬静不以为然。(注:当时并不称“猪”)句龙气鼓鼓地纠正:“首先,仔猪不是孵出来的,其次,我的身份,大王你清楚,周围跪拜的巫奴清楚,难道你当众羞辱我,不怕遭到报应么?”“九风,你将天授命为人王的天子称为凡人,难道不怕遭到上天的惩罚?干扰朕与巫苏相处,是无礼,无礼者自然要受罚,这便是天理。”论口舌,姬静并不比句龙差,他平时只是在众臣面前放着不用而已。“你如何算得天命周王?你不过是——!”句龙一怒之下险些失言,幸好他理智还剩着那么一根弦,不至于真正就这样崩断掉了。“嗯?朕是什么?”姬静一副大人欺负小孩的模样,戳了戳句龙的脸。句龙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齐燕妮原本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下突然一激灵,也跳了起来,询问句龙:“小天子他是什么?”句龙恹恹地瞪她:“是天子呗。”“你方才明明要说什么的,怎么到了嘴边还不吐实!真是个臭脾气小鬼!”齐燕妮掐句龙的脸颊,难得有这个机会,不掐过瘾怎么行。句龙大叫:“哇啊啊啊,巫苏你不要太过分!”他保证自己的脸上会青出来一块了,这个手脚没轻没重的女人!巫咸娃娃坐在瑶方的背上,默默观望这场闹剧。它对瑶方道:“完了,那两人,竟然趁句龙大人不能使力的时候欺负之,他俩一定会被报复的。”瑶方喵了一声,歪歪脑袋。“你不赞同么?”巫咸娃娃拂袖,“也罢,相信句龙大人不会是与年轻人计较的人……”才怪,年纪越大的人脾气越怪,尤其句龙本身就是火爆性子。顿了顿,巫咸娃娃道:“唉,在下也想去掐他一掐了,平时那样气焰嚣张,难得有机会还以颜色啊。”瑶方无言地晃晃尾巴。句龙被挂了半晌,待到众人全副武装地将他放下之时,十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没有怒而掀桌、呃不、是怒而掀翻整个地皮,相反,他环视四周,看看自己被欺负时候无一站出来阻止的巫奴们,皱眉瘪嘴,伤心地往回奔去,直直奔向自己的牛车,钻了进去。车内毫无动静,连帏帐也没晃上一晃。巫奴们讶然。上回送匕首给句龙的那名新奴怯生生地靠过去,隔着布幕问句龙大人是否安好。句龙闷声答了句“不要你们管”,就没下文了。姬静与齐燕妮大出意外,对视一番。“奇怪,怎么觉着朕做坏人了?”姬静抚着心口诧异道。他刚才明明是在报长久以来被句龙仗势欺人的仇吧?为啥现在反倒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欺负弱小了,伤了句龙的心?“呃……”齐燕妮干笑一声。她心中负罪感也油然而生……姬静假装咳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道:“坏了,朕觉着,待后稷回来,朕与巫苏会倒霉……”齐燕妮点头:“嗯……我也深信如此……”两人做贼心虚地匆匆分手,各回各营去,催动车马继续前行。这一路基本上没句龙干扰了。句龙一直在生闷气,不仅是对齐燕妮与姬静,也对社稷祠的其他人不满得很,他将自己裹成一团,也不怕热,呆在车内不出来,也不吃东西。巫奴劝过数次,又请巫苏巫咸娃娃以及别的医官来看,句龙只是拒绝现身,到后来,无论旁人劝什么,他都听不进,整个车帐扎得严严实实,连出来透透气都不愿意了。齐燕妮更觉着愧疚得很,她明知道句龙是小孩心性,不应该与姬静一道起哄欺负他。原以为句龙脾气大归大,但好歹也应当有身为长者的自觉来着……如今看来是齐燕妮太想当然了,做了错事。“句龙大人……”她端着盘子,小心地靠近牛车。“……走开。”车内传来句龙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的,很是扭曲的声音。齐燕妮道:“你要是再不吃东西的话,后稷回来看到了,会觉得你真是太任性,实在不可靠。往后不会再将要务交给你了。”“让他如此想就是了……”句龙不上套,窝在车内哼哼。“句龙大人啊,你也好歹几千岁了,难道还跟我们这种年轻人计较么?”齐燕妮道。句龙瓮声瓮气答:“本官高兴!”“你高兴就好。”齐燕妮也没那耐性跟他磨,见他倔得很,索性顺着答了一句,将食盘放下,“吃的我放这儿了啊,气够了自己取去吃,然后再丢下来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如今都是我稷祠那队人走在前面了,你也好歹提起点精神,催促一下吧?”总是她在前面,巫奴会以为她比句龙权势大的,那可就误会大了……“不用你管闲事。”句龙还是闷闷地应着。齐燕妮觉着没趣,自己走了。第二日早上动身之前她来看看,见那食盘原封未动,皱皱眉,便将食物都分给巫奴吃了,以免浪费。姬静不时来后边的营地与齐燕妮约会,没了句龙催促行程和横加干涉,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也算是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吧,一旦没了人监督,姬静便觉得齐燕妮更是可爱了起来,简直是宫中的任何女子都比不上她一般地俏丽了。他拉着齐燕妮谈哲学谈礼教谈国事,反正是谈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齐燕妮当然也不甘示弱,拉着姬静谈荆楚谈巫法神话谈西王母那边的生活情境,总之是让姬静更为放松,更了解她过去与丰隆相处的情况。“巫苏,你是说你这个身体以前是别人的?”姬静听了,深觉惊奇。齐燕妮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只是讲太high,不小心说漏嘴而已……如果姬静是丰隆的话,她可一点都不希望对方想起姒苏的存在呢!谁知姬静听说这事之后,便十分感兴趣:“巫苏,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跟你长一模一样吧?还是说,她长你现在的样子,而你——”“对啊,我不是这模样的……”齐燕妮有些泄气地答道。姬静打量着她,神情古怪地问道:“那……巫苏,以前那姑娘,她是否会击鼓?”齐燕妮心中涌出一股不知什么味儿反正不是滋味的情绪,她皱眉:“呃……为什么这样问?”姬静继续琢磨着,继续问道:“她还会跳舞么?”“我不知道!”齐燕妮扭头。“看巫苏神色,那便是会了。”姬静点头,盯着齐燕妮看,继续道,“那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我说了我不知道!”“黄色?”“不知道!”“那便是黄色了……果然是她?”姬静纳闷地望着齐燕妮。齐燕妮看着他的这眼神便有闷气堵在胸口,她起身,拍拍裙角上的草屑:“我先回营了。”“等一下,巫苏,别走,朕还想问……”姬静急忙拉住她。齐燕妮猛然回身,将姬静往河里一推:“就知道关心‘她’,你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地讨人厌!”姬静没料到还会遭受突然袭击,这下当真哗啦一声就栽到了水中。等他落汤鸡般爬上岸,齐燕妮早逃了,不过她还算有良心,跟众人说“你们家天子掉沟里了”,让大家一起来河岸边找人,把姬静拖回去弄干。※※※后稷按时赶到了堇山,同时还带了不少手信给句龙和齐燕妮。但令他意外的是,姬静与句龙一行人竟然还没到。——按照上回后稷句龙两人沟通的信息,句龙那边的人马应该比后稷早十来天抵达堇山才对啊?后稷十分纳闷,想再与句龙联系,却又联络不上,根本就捕捉不到对方的灵识。他心中隐隐觉着不妙: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但转念一想,中原近期没有地震之类的灾祸,谷物长势也良好,可见句龙应该没有暴怒才对。既然句龙情绪还好,那社稷祠出来的人马,没道理会遇到什么威胁。(这句话很有歧义就对了。)后稷呆在堇山等待巫觋集会。他实在是无聊至极,索性开始信手培植谷物,从鲁国那边的谷物开始,一株株慢慢长。于是等姬静一行人抵达堇山之时,山下的古道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庄稼。“这还真是无声的谴责啊。”齐燕妮一面啃着饼,一面加以评论。担心后稷不满,巫咸娃娃爬到车沿上,要求巫奴将撩高的帏帐放下,所以齐燕妮终于也没得风景看了,闷在车内与巫咸娃娃大眼瞪小眼。“说起来,句龙大人当真这么多天都没露过面呢。”巫咸娃娃道。“他要闹别扭,我也没办法。”齐燕妮嘟嘴,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大责任,句龙自己人品不好,还跟全体人民怄气,谁有那耐心三番两次地去哄他啊?“反正后稷会安抚好句龙的,我不担心。”后稷在谷物的海洋中坐着,几乎就要被淹没了。他望着姬静,同时视线往后,扫过那几顶巫官用的牛车。“大王,怎么不见句龙?”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