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妮换了花哨的巫女服饰,跟朵花儿似地摇曳着,一面哼歌一面往前殿去。路上遇见句龙,她亮闪闪的脸差点没晃瞎掉他的眼睛。“噢?”句龙跟着齐燕妮往前面去,见了后稷,这才揉揉眼,“巫苏方才放出的灵光,你看见了么?本官眼前一片花白了。”后稷好笑又好气地瞥句龙一眼,道:“土正,你快去洗洗脸才是正经。”“哈哈……”句龙干笑一声,转头挠着脖子往殿外跑去。齐燕妮拨弄拨弄火盆里的灰烬,从里面找出几块焦黑的龟壳来:“后稷大人,你昨夜埋的么?”“……没有。”后稷一愣,缓缓地靠过来,倾身看了看,道,“似是不祥之兆。”“啊?”“……不过,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是问什么的,所以不必在意。”后稷说着,略有深意地看了看齐燕妮,视线又往下,移到巫咸娃娃身上。巫咸娃娃抽出牙签剑,朝那龟壳上戳了戳,点点头:“嗯,是真的。”过去有伪作占卜结果的办法,便是将各种捏制、或者早就刻过痕迹的龟壳混入灰烬之中,用以迷惑君主,不过在巫觋逐渐被巫官代替之后,占卜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至少不再是事事都得问占,所以,这样的招数也见得少了。巫咸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又曾经是商巫,所以很清楚这些小把戏。后稷听它这样讲,便道:“即使非是做假,也不能证明何事。”“是啊。”巫咸娃娃认真地点头表示同意。“你俩在说什么?”齐燕妮没听明白二人的哑谜,皱眉提问。后稷淡然道:“巫苏,这套巫服是本官请工匠特别装饰过的,还合身么?”一见话题转到衣服上,齐燕妮立刻笑开了:“很好看啊!一定不便宜吧?我看这里还缀着珍珠呢……”这个时代有人造珍珠么?话说回来,这套衣服应该算是她的制服吧?不会跟她要钱吧?她连着冒了好几个问号,抓着衣袖转圈的转速也稍减下来。“呵呵,巫苏不必考虑制作的难易,只要合身便成了。”后稷说着,又看看她腰间,“面具系在佩饰上,这样好么?”齐燕妮抹一把脸:“等会出门之前我会记得戴上的。”她顿了顿,好奇道:“我说……该不会是要我冒充巫妣吧?这个面具跟她用的好像……”“今日是祭祀先祖,自然用女妣的纹饰,巫妣不会在意的。”后稷解释道。所谓女妣,也就是女性先祖的意思。“可我不是周人,也能够参与祭祀周的先祖么?”齐燕妮歪着脑袋问。她自己是觉得没啥区别,但是古人似乎对族系血统什么的看得很重的样子,别到时候才由句龙或者别的大臣提出,那就糗大了。“可以。”后稷道,“五正之一愿意替周人祈福,已是幸事。”“那就好……”齐燕妮松了口气,继而又想起一事,“那帝俊肯住在镐京或者洛邑,难道就不是幸事了么?”在她的认知里面,这两件事似乎严重程度是差不多的。既然周人可以接纳血统不一样的巫觋(当然,不是巫官),为什么不能接纳前朝留下来的神祗呢?后稷道:“这不同,本官只能作为宗官,代周人表态,不能代上天表态接纳帝俊。巫苏,你明白么?”“这样啊……”齐燕妮失望地叹了口气。巫咸娃娃拉拉她垂下来的发丝,好言好语道:“巫苏,你一向心善,为安置帝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往后便不要再提及此事了吧?”巫咸娃娃说着,如果它能冒汗的话,估计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巫苏,你再这样提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后稷又颠病犯了,将怒气朝着你身上撒啊!(以上是心音。)齐燕妮向来是心音接收不良者,她噘嘴道:“可是帝俊的事儿一直都没解决……”她已经决定要跟着帝俊走了,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真希望事情可以有个转寰的机会啊……唉。后稷插言道:“巫苏,此事不必再谈,帝俊毕竟‘曾经’是神,他自然会找到自己的落脚之处,你一介人身,何必替他烦恼?”“嗯,后稷大人说得极是。”巫咸娃娃附和。“好吧……”反正她主意已定,最后再来一次撞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周人容不下帝俊,帝俊又这么可怜(喂你可以不脑补么?),再加上丰隆已经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她还不如就带帝俊离开算了(……)。想到这里,齐燕妮直起腰板,将面具戴上,率先步出正殿,往备好的马车处去。句龙顶着湿漉漉的脸,从后稷身侧冒出来,用小指的指尖戳了戳后稷的手臂:“大稷官,你觉得怎样?”“何事?”“少装不知情了,难道你看不见,巫苏戴上面具之后,灵光形成的身形与面容……”句龙用眼神示意对方,并不说下去。后稷微笑着点点头:“嗯,本官也觉着诧异,想不到她竟然与巫妣是同一人。”这种识人的方法,正是与齐燕妮在车帐的黑暗中辨识丰隆的灵光如出一辙。后稷原本并没有以此证明什么的意图,只是单纯给她准备用具而已,谁知道竟然看见了这么惊人的一幕。“她身边那小木人没有提醒她。”句龙道。“嗯,巫咸的分魂,并非可以信任之徒。无论是周人或是巫苏一方,皆是如此。”后稷鉴定道。句龙笑出来:“可是它也没有什么坏处。”“总是要提防。”后稷说着,正眼看看句龙,道,“土正,自你‘成长’之后,本官发觉,与你谈话之时,相通之处多了起来。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句龙琢磨一瞬,瘪瘪嘴:“唉呀,大稷官,你就莫要拐着弯说在下以前愚笨了!”“呵呵呵……”-----------祭祀完毕,姬静命人设宴款待各位重臣公侯,后稷与句龙皆按制列席,而齐燕妮并非巫官,因此不能出席,只能被送回洛邑王城祀庙之内。不过她并没有觉着十分遗憾,她正巧需要自己独处的时间,来施行小小的计划。齐燕妮将巫奴都赶出院去,随后找了笤帚来,扫出一堆灰尘细土,薄薄地铺在土地上。她小心地往尘土上画出法阵来,又将殿外放着的石子拣来,按照月御望舒教给她的召唤阵势,一粒一粒摆好。“今夜无月,阴云密布,似乎有落雨之势。月御应当不会出巡才对。”巫咸娃娃望着天空,提醒齐燕妮今天是不可能召到望舒的。齐燕妮看看它,道:“巫咸,若是你这样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即使是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望舒也在云层之上的。”巫咸娃娃拆着筮子算了算,悻悻地再度提醒:“巫苏,即使你所言是真,但今夜不仅是云遮雾掩,更是朔月之日啊……”“朔月?”没有月亮,连弯弯月牙都看不见么?齐燕妮叉腰,给巫咸娃娃科普道:“你还是错了,即使是朔月,你眼睛看不见月亮的时候,月亮还是在天上挂着的。你要知道,月亮的圆缺是因为blablabla(以下消声……),所以并不是看不见它反射过来的光亮,它就不见了。”巫咸娃娃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能理解齐燕妮所言的地球啊轨道啊具体是些什么概念,哪怕它的接受力再强,这些天文知识也来得太早兼太猛了些。“唔,巫苏如此自信,在下便不再置喙……”它投降了。“呵呵,你要是能活到几千年后的话,这些知识自然都会知道的了。”齐燕妮理解地摸摸它的头,同时对巫咸受历史的局限性束缚之事表示同情。夜渐渐深了,风起秋蝉鸣,地下却升腾白日的热气,一阵凉一阵燥。齐燕妮蹲在檐下,等着望舒路过的时候朝下面望一眼,注意到她画的这个法阵。据望舒以前的介绍,说这个阵势并不需要她特意在地面上寻找,只要路过,便能感受到此地聚集的与众不同的灵光,甚至就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鲜活的景象,连是谁想要见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一般巫觋她都不告诉的,这得是关系特别铁的闺蜜,才能有如此的待遇。望舒跟齐燕妮真不算是多亲密的手帕交,但两人提到自家那位,都是咬牙切齿又心疼得不行。由此形成的阶级友情,造就了望舒愿意被齐燕妮麻烦,愿意没事就送她去各地寻找龙涎匣子——当然后来的失手是姬静那边造成的,不是望舒的错。“唉,望舒怎么还不下来……”齐燕妮一手撑着腮帮,一手往脚边的沙土上画圈。巫咸娃娃仰头看着天空,它叹气道:“巫苏,要不还是换个时候吧……这真快要落雨了。”话音未落,淅淅沥沥的雨点便坠往地面,落在沙土中,噗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