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奴听了齐燕妮的问话,答道:“巫苏大人,听说是宫中出现了不好的兆示,君与诸位大人都受到了惊吓……”“这样啊。”齐燕妮无所谓地甩甩手,反正一定又是那些人疑神疑鬼了。虽然说现在自己的本职也是跳大神,而且时不时还能见着复数个预备大神和一个现役大神,但是她依然没学到人跟神灵远距离沟通的办法,反而更怀疑起来了。巫咸算筮真是很强大的,经常能摆了一圈又一圈,乱得人眼花,于是谁也跟不上他占卜的节奏,只能等着结果出来。但在齐燕妮眼中,巫咸除了会医术之外,别的技术都应该归为跳大神一类。“好了,我知道了,若真有什么要紧的,巫咸回来之后自然会跟我讲。”齐燕妮说着,又招呼几个人过来清洗礼器,自己先进殿去歇凉。近傍晚的时候巫咸才回大祀庙,并没有跟齐燕妮打声招呼,便径自休息去了。齐燕妮也没有放在心上。再过几天,陆续有贵族要来大祀庙问事儿,巫咸都挡了住,或者不好招惹的,就自己去对方家宅中解决疑难。两回三回,齐燕妮便发现常有巫奴跑回来取草药送去病患家,她对为什么众人突然转性不再来祀庙看病深感诧异,问巫咸,对方只说是病得重了不便行走而已。就连某日帝俊散步过来的时候,巫咸竟也不在,按往常来说,巫咸是绝对不会算错时候,在帝俊出现的当口缺席的。“难道突然这么多人都重病了?”齐燕妮纳闷。巫奴只唯唯地应了声,听从巫觋的吩咐,取来鲜果供奉帝俊。因众人看不见帝俊,齐燕妮就凡事自己动手,选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果子,递给帝俊。帝俊看看装鲜果的盘子,似乎觉得盘子比果品更有价值,便召了路过的飞鸟,将果子叼了去,自己留着瓷盘子打量。“最近丹阳好多人重病。”齐燕妮对他说,“请问帝,是怎样一回事呢?”帝俊听若未闻。齐燕妮再端正地询问了一回,他这才答说:“无此事。”“咦?”无此事?齐燕妮皱眉道:“是我亲耳听说的,巫咸现在都还往外跑,忙着治病呢!”“无此事。”帝俊依然没有别的反应。“……那就怪了。”帝俊没有说谎的记录,齐燕妮相信他的人品(神品?),“巫咸到底有什么大事瞒着我呢?”其实瞒着她也不是啥大错,反正她往往帮不上忙,可一旦有所怀疑,她骨子里深植的好奇心可就按捺不下去了。“帝俊,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莫非公子徇的国君位置又要坐不稳了?”她瞪大眼望着帝俊。后者不答。齐燕妮想了想,笑嘻嘻地对帝俊道:“帝,这盘子也送你,告诉我好不好?”“不妥。”帝俊答了一声,看看那盘子。虽说祭祀的时候没有将容器一起送掉的道理,但是好看的礼器往往也就是容器性质的东西,所以当齐燕妮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帝俊才反应过来,原来盘子不是给他的。他有些遗憾地将盘子往外推了推,示意他不要这个。当然,他并没有真正摸到那东西。齐燕妮看在眼里,笑起来:“想要的话,我就摔了给你,不想要的话,我等会就让人收下去了。”“不做交换。”帝俊坚持道。“……看来真是要紧的事情了。”齐燕妮叹了一声。能让帝俊保密的,必定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一类的东西,若没谁通过人的口舌直接告诉她,那帝俊直接说明出来的话,便是递送预言给巫觋。这样的神启是大神通,并非齐燕妮这样的挂名巫女能够办到的,帝俊不肯屈就,也是当然。“是要逼得巫咸说实话,或者把巫妣叫回来问问呢?真是令人烦恼。”齐燕妮没烦恼多久,天黑的时候她便忙着休息,睡一觉过去,将此事略略忽视,放在脑后了。翌日,巫咸让巫奴收拾祀庙内宝贵的礼器,说是随时准备离开丹阳往南去。“为什么要走?”齐燕妮不解,“是南边有兴建了更大的祀庙么?”巫觋匮乏倒是挺伤脑经的事儿,若是巫咸走了,留她一人在这边撑场子,她一不懂医术,二不会占卜,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好。“新祀庙?非也。”巫咸道。他似是要说什么,但又迟疑了,只告诉齐燕妮:“我答应过楚君,不到最后关头,不将此事告知巫苏。如今看来,还不急,巫苏只要跟着祀庙之人往南撤退便可。”“撤退?”齐燕妮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诧异到,“为什么要撤退?是有哪个国家的人要打过来了么?”巫咸面有难色,道:“……或许被巫苏猜测到的,并不算是违背承诺吧。”便不再多说。“咦?我猜到了什么?”齐燕妮瞪大眼。巫咸只能郁闷地把脸转到一边,为什么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是不领情歇一歇呢。“好吧,你不说,我就问巫妣。让瑶方叫她去,不管她到了哪里,总是能叫得回来的。”齐燕妮说着,抱了瑶方转身离开。巫咸无奈地摇摇头。出了殿堂,齐燕妮放慢脚步,瞄向两侧清理礼器的巫奴。随手拉住一人,她问到:“巫咸大人有说是要退到哪里么?”巫奴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处地名,齐燕妮没有听过,她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几时启程?”“巫咸大人说,到时候说走便要走的。”这等于是没有答案。齐燕妮纳闷:“难道叛军被阻在江北了?”“叛……叛军?”对方与她大眼瞪小眼。“不是么?”“——巫苏大人,哪来的叛军,攻到荆楚来的,乃是天子之师啊!听说派来的将领麾下有三千兵车呢!”啊?姬静?齐燕妮愣了一阵,抱着瑶方漫无目的地走开。——怎么会是姬静打过来了?他十来年前忙于攻打西戎,然后又攻北狄,朝着两个方向的蛮族打过去,威风凛凛……同时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与兵力。根据巫咸所说,就镐京那一块地方,根本供不起多频繁的征战,所以打完西面与北面之后,姬静应该休息养民,同时防备着东夷南蛮与自家诸侯国的骚扰才是啊……(话说回来,这个南蛮就是楚国的样子。)怎么会又这么快攻南边来了?“难道说他想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蛮族全打一遍?”虽然说周天子统辖的地方并没有多大一块,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给诸侯封去的了,但是,这四面八方的,可不是今天在周国左边打,明天跑到右边打就行了的呢。这每征讨一处边蛮,都是要调动自家诸侯兵力一齐,翻山越岭过数个国家,去目的地远征一番的。再加上经常会有内部矛盾,和守礼不守礼的各种大小国战,所以姬静的东征西伐,真是上百年来周天子难得的动静了。而且,就在征伐楚国的时候,西北面的战火也并没有熄灭,实际上,从宣王五年到三十几年,西北与东南的大大小小战斗就没停过,所以这样兴师动众来打南楚,算是期间一次值得纪念的主动进攻了。齐燕妮想着,又自言自语道:“啊,不过按照他这样的打法,要平定四海,估计普通人的一辈子是不够的啊。”难道姬静要暴露自己不是人这一点,在天子之位上长久地坐下去?不太记得古代那些天子什么的都能活多长,但至少齐燕妮知道,七十古来稀,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姬静活到七十还跟二十来岁一个模样的话,谁都会发现不对劲吧?“到时候要怎么收场?”莫非要等姬静的子嗣跑出来推翻他?好像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一个皇帝活了上百岁的话,最可怜的要数他家的太子啊。想到这里,齐燕妮禁不住笑起来。顿了顿,她突然意识到,这可就意味着姬静应该有妻儿了?……有的吧,不然周朝不是在这一代就断掉了么?齐燕妮心中不悦,转念又记起是自己首先嫌弃他不是丰隆的,于是“哼”一声,心道:他果然不是丰隆,我也没必要再计较什么。想着,她摸了摸瑶方的背脊,对它道:“瑶方,小天子带兵打过来了,就算他想要天下四方都妥妥帖帖的吧,但是难道他一点不念旧情么?他明知道我是住在荆楚的。”瑶方看着她,喉咙里撒娇地咕噜咕噜作响。齐燕妮又说:“你去把巫妣叫来,我跟她一起去揍小天子。”瑶方轻轻咪呜一声,并没有动弹的意思。“我知道你听得懂,还不动身么?”齐燕妮佯怒,“再不赶紧去找巫妣,我就断你的口粮,让你吃巫咸的老鼠然后被他丢出去!”话音未落,一个影子投到齐燕妮头顶上,随后是一只白皙的手,越过她的耳侧,拎住瑶方的后颈,将猫儿提了起来。“呵,不必遣它来寻我,我自己便要出现的。”齐燕妮一愣,随后转头:“巫妣?你来得好巧!”“当然巧了,若不是巫苏在背后念念叨叨,我也不会赶紧现身。”巫妣应着,面具下的唇角勾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大花牛的脖子,那噎鸣会意,咀嚼着走开,自己去找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