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妣笑道:“看这里看这里,天子,你要质问的人,应当是我才对!”“唔。”姬静朝她那边望去,入眼的却是站在她身边的齐燕妮。说来也奇怪,这两名女子,竟然是同样的身材、同样的高矮、连声音也是相同,只其中一人戴了女妣面具,另一人没有佩戴而已。“巫苏……”觉察到姬静的注视,齐燕妮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巫苏,”姬静道,“你就当真不肯回镐京么?”“那里又不是我家。”齐燕妮应了一声,继而觉着似乎太孩子气了,便补充道,“我去镐京,是为了寻找丰隆,既然他不在了,我也就不再逗留。”“丰隆是怎样,朕学,还不成么?”姬静皱眉,虽然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但隐约可察的怒气已经将他的真意出卖。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像是气话了——如果没有这么大兴干戈地举兵伐楚的话。在场众人,包括齐燕妮自己在内,都觉着姬静口中所说的目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他是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后世传颂也罢,甚至封为先祖神也罢,都是有那么万中之一的达成率的。屏翳彷佛想到了什么,指指帝俊,对姬静道:“喂,天子,要成神,冲这个木头脑袋叫嚷就能成。”“朕见过他。”姬静不屑道,“朕不承认帝是怎样一位神祗,朕习得的名号之中没有他。”“那就没办法了。”屏翳笑笑。他原本也只是说笑而已,帝俊不介意神人没大没小,也惯适着他们,但从来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丰隆今非昔比,就算他以最高的礼数对待帝俊,也是周人,帝俊在周人重新信奉自己之前,是绝对不会给对方一点点恩惠的——更何况是封神一类的大事。“封神?朕不靠别人。”姬静道,顿了顿,他又说,“何况朕未必有那兴致。”这是楚人请他来,不是他央着谁要再见帝俊一面。屏翳听了,厌恶道:“哈,与我无干系!”说完,又带着怨恨的意味瞥了姬静一眼,转身到角落坐下了。姬静自然也感觉到了此人的态度骤然变冷,不过他不在意,他没丰隆的记忆,跟屏翳只能算是点头交而已,不稀罕屏翳拿他像宝一样供着。……但是对齐燕妮就不同了。姬静想着,转头看向齐燕妮,道:“巫苏——”“嗯?”齐燕妮原本正与巫妣悄声说话,突然被点名,立刻回神应道,“小天子,你叫我?忙完了?”“……朕在忙何事?”姬静满头黑线。他这是被绑架过来的好吧?齐燕妮拽拽巫妣的衣角:“巫妣,你说你的法子,真的行得通么?”“行得通。”巫妣笃定道,“我是知道的,并且亲身经历过。”见她这样讲了,齐燕妮便揉揉鼻子,咕哝道:“好吧……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可疑……”巫妣低声道:“因为直觉很灵啊。”“啊?你刚才说什么?”“没说什么,或许是巫苏听岔了。”两人说话间,巫咸已经示意众人离开殿中,里里外外能见着齐燕妮、巫妣、姬静与屏翳等人的,也就帝俊与噎鸣了。这回帝俊是全程参观,动手的是噎鸣。姬静诧异地看着那头大花牛走近自己,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也隐约有点不妙的预感。屏翳提前道:“你走不掉的,噎鸣是神祗。”“那又如何?”姬静顶了一句,采取另一抵抗手段,摸出了腰间的佩剑。这佩剑可以说与丰隆的玉斧头大不相同,完全就是一装饰品,抽出来之后并没有光华万丈,上面也没带着一点杀气。帝俊粗看了一眼,似乎还挺喜欢,于是转头继续观望。姬静也没敢真跟那牛神杠上,只纳闷地用剑比划了一下。见那大花牛一脸淡定地对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先炸毛来着,便皱眉道:“你这是索要何物?”觉着不安,他又对屏翳喊道:“不是有言在先,只留朕一刻时辰而已?”“还没到呢急什么!”屏翳挥挥手。姬静回头看那噎鸣,对方并没有变化模样,还是一副温驯的神色,只轻哞一声,就伸出厚实的舌头来,朝着姬静脸上舔。在镐京祀庙做巫童的时候,姬静也接触过几头拉车的牛,少有这样看对眼了就动舌头的,加上他现在做天子也做了有近二十年了,脾气比小时候更大,故而立刻脸色不善地闪开。噎鸣不疾不徐地追过去,跟着姬静走动。巫妣坐在草垫上看热闹,笑嘻嘻地说:“天子,你就从了吧,难道还逃得掉不成?”姬静本就满脑子纳闷加憋火,这下立刻冲她吼起来:“放肆!无礼之徒!莫要仗着身为巫觋,就罔顾礼法贸然犯上……啊!”话音未落,他的分心已经导致他被大花牛舔了个正着。齐燕妮记起巫妣说的:将要请噎鸣帮忙解除楚国的兵祸……现在看来,是跟上回一样,用噎鸣吃掉姬静的时间没错,但是,吃掉他一个人的有什么用,又不能把群臣全都洗脑了去……何况姬静看楚国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噎鸣要一口气吃他十几年时间,吃到齐燕妮离开镐京之前,姬静还没有与楚国零星开战的时候?那……——能不能干脆吃得再狠一些,吃到他还是丰隆的时候?(喂!)齐燕妮心中一动,转头看巫妣,只见对方正专心盯着姬静所在的方向,戴着面具也看不见表情,于是齐燕妮双手拢在胸前,睁大眼注视着姬静的动静。却说姬静被噎鸣舔上一口之后,立刻像被雷击般呆愣住了。待大花牛用鼻子凑近他的脸时,他才回过神来,丢了剑,抬手按住噎鸣的鼻子。此时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地疑惑迷惘,似乎心不在焉。齐燕妮靠近巫妣,悄声问:“成功了么?”“嗯。”巫妣点头。“为什么我都看不出来有啥变化……”齐燕妮嘀咕一声,小心地回头望。姬静正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扶着噎鸣的。噎鸣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直到姬静突然拍了拍它的角。“噎鸣……这是哪里?”姬静疑惑地开口问道。齐燕妮心中彷佛漏跳了一拍。巫妣起身,走向姬静:“你醒了。先不要急着想事儿,要将前后融汇起来才行。”“唔……”姬静听话地原地坐下。屏翳也伸长了脖子:“巫妣,他现在已经好了?”巫妣点头。“噎鸣果然了不起。”屏翳笑起来,“丰隆,你还记得你是谁不?”姬静转头,没好气地说:“我还没教训你呢!我现在是天子,天子!知道不?连帝俊都不好意思随便冒犯我的,你倒是自己冲来抓人了,看后稷不记你一笔!”“哈哈哈哈!叫他尽管写去!”屏翳大笑。姬静也跟着乐,但是还没笑出声,就看见了齐燕妮。齐燕妮站在巫妣身后,忐忑不安地探出头来,望向姬静。她紧张地抽出一丝声音:“……丰隆?”姬静愣了一愣,随即笑起来:“嗯哪!是我!”“……那小天子……”“也是我!”“哈?”齐燕妮惊讶至极,拉住巫妣的衣角,“这是怎么回事?”“还记得上回为了阻止你俩私奔,我要求噎鸣吃了丰隆一小段时间么?”巫妣笑道,“现在还给他了。如今天子所知晓和经历过的,与当时的丰隆无异,更多出做天子时候的学识。”“……”齐燕妮惊诧地看着姬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姬静如同丰隆一般,不耐烦地挑了眉毛:“干嘛?”“没啥,就是看看噎鸣有没有把你的时间消化得太烂……”听说牛是会反刍的。“胡说什么呢!”姬静不满地抗议起来。此时,一直在旁侧天然呆状的帝俊终于发话了,冷冷的两个字:“胡闹。”“哞——”像是回应帝俊一般,噎鸣应了一声,随后踱两步,咬住齐燕妮的袖子。齐燕妮一愣:“咦?”它这是、找错人了吧?它的主人(?)不是巫妣么?此时巫妣回过身来,对齐燕妮道:“上回跟你提过,是时候交换了。”“啊?”齐燕妮一听,立刻皱起一张脸来,“这么快?我可不可以反悔啊?人家还没跟丰隆说几句话呢……”“不行。”巫妣笑笑,摊手道,“你不回去,我怎么办?”姬静——这时候应该改口叫他丰隆了,虽然他还是长着姬静的模样——他狐疑地拉住巫妣的另一边衣袖,恰好与齐燕妮一人拉一头:“巫妣,怎么……”巫妣调头来,取笑丰隆道:“往后你不能左拥右抱了,会不会失落呀?”“怎会?但是……”丰隆说着,指了指齐燕妮。齐燕妮嘟嘴,突然伸手握住丰隆那一根指头,赌气般对巫妣说:“我决定了,不照你说的做!”“那怎么行呢?”巫妣咯咯笑起来,将手搭在齐燕妮的手臂上,“你不回去,谁来认识丰隆,跟他攀上数千年的交情?谁来将小昭养大、教他巫法?谁又来传授给你水巫的名号和地位?”“可是——”齐燕妮扭了扭身子,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丰隆一把抱住,“我不要这么快又分开!巫妣你真讨厌!”巫妣更是笑得无形象了:“哎呀呀,所以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要再过几千年,才能学得懂事一点点啊!”“我不要懂事!”“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巫妣俯身过来,在齐燕妮耳边悄声道,“丰隆小时候嫩得很,逗起来特别好玩,你不会吃亏的。”齐燕妮噘嘴。“乖啦,没见过自己跟自己抢老公的不是?”巫妣搡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