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走在斯坦索姆的大街上。这曾经是一座令人自豪的城市,北洛丹伦的骄傲。现在,却是梦魇一般的景象。恶臭熏天。她用一张洒过宁神花露的手帕掩住脸,稍稍滤去这难以忍受的气味。本该熄灭殆尽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着,吉安娜意识到这是某种黑魔法的作用。辛辣的黑烟刺痛了她的眼睛,而腐烂的尸臭刺激着她的喉头。他们保持着倒下的姿势,大多数人手无寸铁。吉安娜感觉有些恍惚,在肿胀的尸体间小心前进。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痛苦地轻声啜泣着,阿尔萨斯和他的手下就连孩子也没放过,尽管他们自以为这是一种仁慈。要是阿尔萨斯没有杀掉他们,这些僵硬不动的死尸会变为亡灵攻击她吗?也许。当然,很多都会。那些粮食确实被分配和食用了。但真的每个人都会吗?她不知道,而他也不知道。“吉安娜——我再次请求你,跟我一起去吧。”他的声音真切,思维却早已在千里之外。“他跑掉了。我阻止了他把全城居民变成他的奴隶,但是——他在最后一刻逃走了。他就在诺森德。跟我一起去吧。”吉安娜闭上眼睛。她不愿回响一天半前的那场对话。她不愿回想他那时的表情,冷酷而愤怒,拒人千里,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死这个恐惧魔王。圣光啊,那可是一个恶魔。她蹒跚跨过一具尸体,眼睛再次因恐怖而突然张大了。这是她一度深爱的那个人造成的……现在依然爱着,不管他都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她怎么能还爱着他,但是愿圣光宽恕,她就是爱他——“阿尔萨斯——这是一个陷阱。他是一个恶魔领主。如果他有能力在斯……斯坦索姆躲避你,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就一定能打败你,那可是他力量最强的地方。别去……求求你……”她曾想要扑进他的怀抱,把他挽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能去诺森德,那会是自寻死路。尽管他杀了那么多人,吉安娜决不愿他丢掉性命。“死了这么多人,”她低声说着,“我不敢相信这会是阿尔萨斯做的。”然而她知道,这是他做的。整座城市……“吉安娜?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吉安娜猛吃了一惊,这个熟悉的声音把她从难受的恍惚中惊醒过来。乌瑟尔。她朝这声问候的方向转过身,心中感到一阵奇怪的轻松。乌瑟尔总是让她有些心存畏惧,他是那么孔武有力,而且……呃……对圣光那么坚定不移。她有些愧疚地忆及,当她和阿尔萨斯小的时候,总是拿乌瑟尔的虔诚来开玩笑,把他当做自高自大的假道学。他实在是个容易捉弄的对象。但是就在极为痛苦的三天前,她和乌瑟尔都站出来反对阿尔萨斯。“你发誓永远不会拒绝我,吉安娜。”阿尔萨斯指责道,他的声音如冰凝的刀锋一样锐利。“可就在我最需要你的协助、你的理解之时,你转而反对我。”“我……你……阿尔萨斯,我们了解的还不够——”“而现在,你又拒绝伸出援手。我要去诺森德了,吉安娜。我想要你与我同行。助我消灭邪恶。你不和我一起来吗?”乌瑟尔注意到了吉安娜的畏缩,却什么也没说。尽管这场非自然烈火酷热逼人,他仍然穿戴全身板甲,快步向她走来。他的出现对她来说不再是畏惧,更多的是力量和坚定的象征。他没有拥抱她,而是安慰地握住她的手臂。“我知道能在这找到你。他去哪了,姑娘?阿尔萨斯把舰队带哪去了?”吉安娜瞪大了眼睛。“舰队?”乌瑟尔肯定地哼了一声。“他召集了整个洛丹伦的海军舰队,然后把他们统统带走了。只给他的父亲留了最简单的口信。我们不明白,没得到指挥官的直接命令,军队为何会听命于他。”吉安娜朝他遗憾地笑了笑。“因为他是他们的王子,他是阿尔萨斯,人们爱戴他。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事。”乌瑟尔粗砺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苦,接着他点点头。“是的。”他轻声说,“他总是对下人很好。他们知道他真心对待他们,因而誓死效忠于他。”痛惜让他驻口不言。事实就是这样,至少曾是这样,阿尔萨斯也曾理所应得这永恒的忠诚。“而现在,你又拒绝伸出援手……”乌瑟尔轻轻摇晃着她,将她带回了现实。“你知道他可能把他们带哪去了吗,孩子?”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之前来找过我。我恳求他别去。我告诉他那像是个陷阱——”“去哪?”乌瑟尔厉声道。“诺森德。他去诺森德追杀梅尔甘尼斯去了。那个恶魔领主是这场瘟疫的主使。阿尔萨斯没能打败他……在这。”“一个恶魔领主?那个死孩子!”吉安娜被乌瑟尔的爆发吓了一跳。“我得向泰纳瑞斯报告。”“我试着去阻止他。”吉安娜重复道:“那时……还有当他……”她无助地指着周围数量多到无可估算的死者。第一千次想到如果她阻止了这一切……如果她用适当的话去打动阿尔萨斯,如果他被说服了的话。“可我失败了。”我对不起你,阿尔萨斯。我对不起这些人民——我对不起我自己。乌瑟尔沉重披甲的手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别太自责了,姑娘。“她严肃地笑了笑,“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有心之人都会这么想,我知道,我也是。“听到这句话,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你也是?“吉安娜问。乌瑟尔点点头,他的眼睛里布满疲劳的血丝,深深的痛苦让她彻底吃了一惊。“我不能与他为敌,他仍然是我的王子。但是我在想……我真能阻止他吗?说些别的什么?做些别的什么?”乌瑟尔摇着头叹了口气。“也许行,也许不行,但事情已经过去,我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你我都必须放眼未来。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你和这场……屠杀毫无关系。谢谢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她低下头,“我感觉就像再次背叛了他。”“吉安娜,你可能救了他——和所有那些不管他变成什么也会追随他的人。”她为乌瑟尔的用词惊呆了,猛地抬头看去。“变成什么?他仍然是阿尔萨斯,乌瑟尔!”乌瑟尔的眼中满是烦恼。“对,他是,但他做出了可怕的决定——而造成的后果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复过来。”乌瑟尔转过去看着死者。“我们知道死人能被复生为亡灵,那些恶魔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想的是,是否也有鬼魂之类的东西呢。要真有的话,我们的王子周围不知会有多少。”他朝她躬躬身,“来吧,离开这地方,小姐。”她摇摇头,“不,不是现在。我还没准备好。”他探询地看看她,然后点点头。“如你所愿,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愿圣光与你同在。”“你也一样,圣光使者乌瑟尔。”她尽力对他笑了笑,目送乌瑟尔离去。无疑阿尔萨斯会把这当成是另一次背叛,但如果这能救他的命……那她甘愿承受。味道变得愈加强烈,吉安娜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停下步最后看了一眼。她问自己为何要来这里;而脑海中另一个声音作了回答。她到这来,是要把这些画面铭刻于心,是要明白所发生的事有多么沉重。她不能,永远不能遗忘。她不知道阿尔萨斯是否会追忆过去,但这里所发生的事决不能仅仅成为历史书中的一条注脚。一只乌鸦盘旋着缓缓落下。她想要冲上前把它轰走,保护那些遍体鳞伤的可怜尸体。但这只鸟儿只是出于本能这么做,它并没有良心来辨别是否伤害了人类的感情。她朝着那只乌鸦看了一会,然后瞪大了眼睛。它开始放大变形,转瞬之间,一只食腐鸟变成了一个人。她倒吸了一口气,认出这个人就是她见过两次的先知。“你!”他偏着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似在无声地说着,我也认识你。这是吉安娜第三次见到他了——一次是他与安东尼达斯交谈的时候,另一次是与阿尔萨斯。这两次她都在一旁隐着形,而显然她的隐身术一次都没骗过他。“这片大地上的亡者将会暂时得到安息,但别被欺骗了,你的王子在寒冷的北方只会找到死亡。”他的直言让她有些害怕。“阿尔萨斯只是在做他相信是正确的事。”她知道这是真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阿尔萨斯诚挚地坚信净化斯坦索姆是唯一的选择。先知的目光柔和起来。“那或许值得表扬”他说,“但他的热情将会成为他失败的根源。现在责任落到你的肩头了,年轻的法师。”“什么?我?”“安东尼达斯不听我的,泰纳瑞斯和阿尔萨斯也是一样。人类领袖和魔法大师都对真相置若罔闻。但我想你也许不会。”他散发出的力量宛若实质,吉安娜几乎能看到强大而眩目的能量在他身边旋转。他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迷惑地与他对视着。“你必须带领人民前往西方的古老大陆卡利姆多。只有到了那儿,你才能抗击阴影,从烈焰中拯救这个世界。”他说的对。吉安娜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当中没有支配、没有强迫;只有洞悉一切的深远和自信,仿佛能把她直看到骨头里。“我……”她艰难地咽了口气,往她一度爱过而现在仍然爱着的人制造出的恐怖最后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我会按你说的做。”而把我的阿尔萨斯留给他所选择的命运。没有别的办法了。“要召集所有的人民,并且让他们相信我,这需要时间。”“我不认为你还有那么多时间。被浪费掉的已经太多了。”吉安娜挑起下巴,“我不能试也都不试一下就那么走掉。如果你这么了解我,那一定知道这点。”乌鸦先知看起来稍微轻松了些,笑着按按她的肩膀。“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但别耽搁得太久。沙漏正在飞速流空。延误就意味着死亡。”她点点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要和这么多人谈——首先就是安东尼达斯。如果说他可能会听信于谁,那就是她了,她这么想到。她将为这些死者作证,为不趁人们还活着逃亡卡利姆多是多么愚蠢作证。先知的样子缩小变形,再次成为那只黑色的大鸟,拍打着翅膀飞走了。不知怎么的,当他从她脸旁掠过,那对黑色翅膀扑起的风中没有腐尸、硝烟或是死亡的气味,闻起来既干净又新鲜。那是希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