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我耳边低叹。他一双微凉的手覆在我的额上,替我擦去渗出的汗珠。我紧闭着双眼,身上一时热一时冷,每一寸皮肤都如撕裂般疼痛。胸口更是犹如被人时时用利刃剜着一般,痛得我几乎想要立时死去。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我只觉身上的痛意减轻了一些,便用尽力气想睁开双眼。费力抬了抬眼皮,眼前是朦胧一片,几乎不能视物。“主上,夫人醒了,夫人醒了!”一个人影在我面前晃着,我使了全力去看,却仍是瞧不清楚。随后,我便觉着有人坐在了我身旁,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柔声说:“月尘,你可感觉好些?”是苍郁。我张了张嘴,原是想同他说我没事了,却没想发出的尽是沙哑的“呜呜”声。他叹息着握住我的一双手,道:“你放心,你以弥尔元神炼成的丹药我已让月纯带了回去,云羲前几日便回到天家了。”他声音略略带着些酸涩,接着说:“云羲的元神你不必再操心了,那片元神落在花无颜身上,羽姬已下界去取。”“你的修为只剩下两万余年,一身血亦去得七七八八。因我去得太迟,昊天塔内的烈焰灼伤了你的双眼,怕是要许久才能复原。”“往后你便老老实实在魔界住着,不许再想着往别处瞎跑,知道了吗?”他轻揉揉我的发,那动作缓得叫我心头一颤一颤的。颊边倏地一凉,两行泪沿着眼角淌下。苍郁替我拭去泪水,道:“想哭便敞开了哭罢,云羲过去在你身上下的咒已解,不必担心。”闻言,我便哑着嗓子使劲哭起来,一股脑把多年来的委屈、苦涩通通倒了出来。自打我醒了以后,就日日活在煎熬中。且不说身体处处疼痛,但就是完全不能动弹,两眼一抹黑,就叫我郁闷得紧。苍郁这个魔尊亦不知是怎的回事,整日地就陪在我身旁,全然置魔界的事务于不顾,我赶他都赶不走。阿娘背着阿爹偷偷带着瑟妃来了魔界几次,每次一瞧见我就哭得泣不成声。我埋怨她们因着我看不着东西就欺负我,是不是我变得丑了,她们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才哭得东倒西歪。我本以为我这般说,能缓解些阿娘的心痛,却没想到引得瑟妃嚎啕大哭,弄得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真真毁了容,着实烦闷了些时日。苍郁每日都抱着我到院子里晒太阳,给我念许多人间的话本子。我每每努力地想看清苍郁的脸时,都被他敲了额头。他说,我又不嫌弃你,你就别总那般费力了。其实我是真的想看他,我觉得他似乎是憔悴了许多。我想摸摸他的脸,握握他的手,告诉他,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咱俩好好过日子。可话到嘴边,又总被我憋了回去。本上仙念着这许多年来也没说过几句肉麻话,此时说出来,总觉得别扭。阿娘以前说过,成了亲的日子就会不同,我倒是觉得无甚不同。我与苍郁照样说说笑笑,我整日拖着般残废的身子窝在他怀里,觉得与多年前的日子并无不同,只不过我是挪了个更舒适的椅子而已。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十年的时间过去。十年后的今日,我总算是能够站起来到处走走,两只眼睛也勉强能够看清些东西,至少,能看见苍郁那魅惑的脸了。十年里,我与苍郁都无甚变化,倒是魅箴那厮转了性。过去他常常喜欢往云羲跟前蹭,如今却总是来魔界同苍郁喝酒。俩人一喝就是十几坛,我坐在一旁干瞪眼,只好管家婆似的叫他二人少喝些。魅箴每每听到我的啰嗦,总是会翻个白眼看着我,说:“你嫁人后,果然是不同,一日千里地迈向黄脸婆。”苍郁却不以为意,他回回都颇是欣慰地揽住我道:“她是如今才像个女人家。”我被他二人噎得无语,只得缩到一边自行郁闷去。十年之间,因着我的身子颇是虚弱,我是一次都未回过丹穴山。此时我念着自个儿强壮了许多,便借着阿爹生辰的理由,瞒着苍郁偷偷溜了回去。苍郁这两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都是深夜才回房,我一人呆得颇是无趣,掐指一算,正赶阿爹的生辰,于是跟魔焰打了声招呼,便腾上云往丹穴山回去。许久不曾回到丹穴山,没想我那一山的玉兰仍是开的不错,倒是要谢谢玉兰小仙。我独自一人在凤鸣泽里晃,不经意瞥见远处两个恍惚的身影,似是一男一女。我琢磨着大约是瑟妃与腾蛇,便兴致勃勃地偷摸凑了过去。谁料到了跟前,我才瞧见,眼前相依之人正是云羲与羽姬。我恍若被雷劈一般愣在当场,泪水又不自觉地滚落。我自嘲地笑笑,我初初醒来时,曾想过云羲因寻不到我,会多么悲伤,心中委实是难过了一阵。可没想,这短短十年的时间,他竟已将我俩的过往全部抛诸脑后。我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云羲柔声对羽姬道:“你说最是喜爱玉兰,可我找遍了三界,才发觉就数此处玉兰开得最妙。”羽姬对着他低低耳语了几句,我伤后耳力不佳,并未听得真切。但瞧此情此景,我也无需再逗留下去,便转过身离去。羽姬啊羽姬,你是何时最爱玉兰的?莫不是因着要与云羲一起,便转了性子罢。我叹息着走远,却在凤鸣泽的入口瞧见哭得泪人般的瑟妃。“阿姐,你这是又是怎的了?”我赶忙紧走两步到她跟前,抬手替她拭去泪水。“傻丫头,他是忘了你啊……”瑟妃推开我的手,红着眼睛道。“什么忘了……谁,忘了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一时间不能将瑟妃的话想透彻。瑟妃抹抹泪,垂眸道:“玉兰小仙说瞧见你回来,我便慌忙赶来,却还是没来得及拦住你。”“阿姐你真是……都是自家,你拦我做什么?”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但还是挽住瑟妃的手臂向外走去。瑟妃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云羲吃了丹药,便忘了你。月纯瞒着你,是为了不想让你心伤,你莫怪他,。”“什么怪不怪,他可是我嫡亲的三哥呢。”我嘿嘿笑着,却仍是掩不住在眼眶拼命打转的泪水。“阿暖……”“请问二位姑娘,正殿如何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瑟妃的话,我回眸看去,正是云羲携了羽姬立在我二人身后。羽姬瞧见我,一张俏脸瞬时煞白,贝齿紧咬着下唇。云羲倒是云淡风轻一如往常,看着我,也如看个陌生人一般。“云哥哥,我一见这位姑娘便觉不适,咱们还是快些离去罢。”羽姬在一旁拽拽云羲的袖子,低声道。“你……”眼见瑟妃就要发作,我赶忙拉住她,对着云羲一福道:“公子请出了此处往东面走,就会瞧见了大殿了。”“多谢姑娘。”云羲微一颔首,便与羽姬转身离去。我怔怔地立着,看他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已湿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