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自花院回来之后,白韶卿冷静了许多,首先开始要做的,是她决定冒一个风险,她不想怀疑玄慎子,可是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他对她,是恩人,是改变命运的人。可是与此同时,他也许,还有着别的作用……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近十日的时间,她停止了十四年来每日子时必练的内功心法,将林夙给的锦包小心地带在身边,此时的她深居浅出,若是要试,再也没有比眼前更适合做这个尝试的时机了。午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这点变化并不明显,可是对她而言,却是无异于惊天霹雳般地惊诧。果然,在停止了十日之后,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变化,她有些莫名的焦燥,为了不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她打发那两个向氏弟子去藏书馆将一些秦国历来圣女守国时的记录找出来整理一番,这工程很是庞大,势必花掉他们几天的时间。她又将宫女们全拦在屋外,说自己因为听到秋叶落地的声音整夜难眠,让她们去院里清理落叶去了。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呆在房里,她却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这样的情形几乎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向氏所练,大部分都是静心之法,尤其是后备圣女,自十二岁开始就练习伏枥的原因,也是要让她们能够内敛心神,断决贪恋。因而对秦嘲风的感觉,从一开始,她就处在后知后觉的位置上。可是这两天,她时常被心底的波动影响,眼前时常出现的幻影,是凌刑台上下的那一幕幕惨状,好似她又回到了那时,变回十岁大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近在咫尺,却无力阻止……她朝前伸出手去,想从疯狂的人群中救出母亲,可怎么也碰不到她;她看到父亲的血肉渐渐变做白骨,可他的泪却从未稍停;她听到弟弟的呼喊,口齿不清地叫嚷……她竭力朝前探去,她能救他们,如今的她,能救他们,让那一切停止吧!快停下来……可是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眼前波影晃动,却又变成了一张满脸垂涎慢慢靠近的脸孔,邪恶地满是欲望贪念的乌行云,对上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白韶卿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冲涌而出,她分明有能力将他击退,可却一心只想到逃跑,快点逃开,要快,要快……但脚下忽然遍地淤泥,每一步迈出都会深深陷入,挣扎地越快陷的越深,她狼狈不堪地被圬泥渐渐掩没,绝望之极的时候,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白净干瘦十指纤长,顺着这只手看上去,是玄慎子温柔的微笑,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是她的救世主,带她走出泥泞的人,她热泪盈眶地伸手向他,哪知他却将手荡到一边,他那慈悲的眉目忽然冷却,扬起一丝陌生地笑容,人影也在渐渐变的稀薄淡化,仿似要融入他身后的浓雾中,她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依旧缓缓退却……谁也救不了她!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是冷静淡定的圣女国师,她是她自己,一个心里深藏恐惧的女人,她是一个弱女子,失去家人之后,孤零零地存活在异乡人之间,这世上,没有她可以依傍的力量……这孤独无助感愈发压迫时,眼前蓦然划过一丝微凉,这清新无比的风,带来了一双眼睛,深邃浓重地双瞳,黑的发亮,透出让人心折的魅力,心在这刻忽然柔软,他含笑看着她,他说“让我来保护你,”他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说“你也守护我,好吗?”她自困境中朝前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本以为会和刚才一样着手虚无的地方,忽然有了实体,她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眼前的人神色惊慌失措,带着怒色“天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些人竟然……来人……”仅存的意识使她的手用力伸出捂在他的嘴上,自她齿缝间吐出断续的话“不要……叫人进来……不能让……人知道。”秦嘲风本来怒形于色,可唇间传来她冰凉的体温却使他立刻冷静下来,他早上下朝时已经来过她这里,可当时她身上一丝说不上原由地异样,却让他隐约地感到不安,所以才决定此时再来探看,没想到一路走进,居然看不到一个宫女,而打开房门后,却见她全身颤抖地匍匐在地。他心急如焚地上前相扶,哪知触手所极,她的双手竟如此冰冷。看到一向冷静地她如此模样,他心里着实刺痛难当,可她断续吐露的话,却又让他为之心惊,看她的情形有点像是内功走了岔道,可情形却比上次严重的多,这么看来,宫女们是让她遣走的了。秦嘲风焦急地看看四周,正要先扶她起来,却见她伸手在自己腰边,像在找什么东西,可是摸了一会,原本放着的小锦包竟然不翼而飞了。白韶卿心里焦急,只得轻声道:“你帮我……找找,一个……锦袋。”秦嘲风慌忙四下张望,不一会便在桌边一角寻到了这个蓝绸小绵包,想必是她方才在地上打滚时跌落的,他将锦包递到她面前,可一阵阵抽搐传来,竟使她抬不起手来,秦嘲风猜测着她的意思,慌忙打开小包来,看到其中有黑色小药丸数颗,便道:“是不是要吃?几颗?”白韶卿此时已经全身发麻,手脚都不受控制地打颤,听他问话,勉强提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一晃,立刻垂下,秦嘲风立刻倒出一颗来,看她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腾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拿着药丸递进,同时伸指便去勾她的面纱。他一直记得她的习惯,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摘下过面纱,而他也认为,她也许是为了遮掩那幅奇异的长相,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之在意程度,他是明白的,所以对此从来没有异议。此时虽然救命要紧,顾不得那许多,他也是遵从着她的习惯,只小心谨慎地伸小指轻挑一线,只露出她的嘴巴来,只要能喂起药去就好。可是当那层面纱一角显露在眼前时,秦嘲风却愣住了,这哪里是他当日在神山河上见过的青灰嘴唇,就连唇形也完全不同。这双唇虽显苍白,可那完美的曲线,柔嫩地唇瓣,微微撅起上扬的形状,无一不是他生平未见的绝佳模样。他呆呆注视着眼前所见,手持药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到那唇瓣微动,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地呻吟,他才赫然惊醒过来,立刻将手中药丸塞入其中,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助她吞咽,触手处无一不是嫩滑如丝,令人心悸。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坐在地上,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滞在她的嘴唇上,第一次,他的心里充满渴望,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掀开她的面纱。从见到她赏识她视她为知己对她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他从来没有特别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容貌上。他是认定了向山下所见的模样,何况对他来说,她身上有更多吸引着他令他着迷的地方,长相如何,实在不那么重要。可现在不同了。他脑海中的那张面孔忽然摇动起来,在他心里留下疑问,她易了容,在船上化身成一个侍女的时候,她竟然是易了容的。那么,她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呢?如同千万只手在他心里撩动不定,他的手几次伸到她面前,却又赫然停止,心底深处即害怕又觉欢喜,即盼望又有些全无由来的抗拒,这复杂的思绪如浪潮般在他心里翻腾时,她醒了。白韶卿自这一颗药丸咽下,全身一波波地抽搐终于渐渐平缓,自胸腔深处深深地透出一口气来,她的意识回来了。感觉到自己身下温暖柔软,她知道此时是身在他的怀中,他及时出现救了她。虽然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淡然地心境,可有些不同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贪恋着他的怀抱,不舍得离开。就这样让他拥抱着,缩在他宽大温暖的胸膛里,是如此的安全适意。一念至此,她蓦地有些脸红,身上力气好似也恢复了一些,见到自己这般情形,他必然是有许多疑问的,她想到这里,便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的同时,她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两人此时是彼此依偎坐在地上,随着白韶卿方才昏乱时的颤抖动弹,秦嘲风又帮着她四处寻药,喂药,拥抱,二人的衣服已经绕在了一起,随着白韶卿清醒后从他怀中抽身站起的动作,有东西缓缓落在秦嘲风的脚边,还处怀中忽然一空地纠结中的秦嘲风茫然垂头,只见眼前地上掉落着一层长长地白纱,白纱的另一头,正被他的衣摆压住。这是……他骤然回过神来,立刻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