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忽然柔弱起来的君主,严林顿感困顿尴尬,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会引出他真情流露,可是换过来想一想,能将情绪喧泄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黯然神伤地站在一旁,眼角不由自主地暗暗打量,这才发现秦嘲风,变的太多了。他向来喜洁,别说是污垢,就连衣袍上的折皱都十分在意。可是如今他的衣襟上满是皱痕,更别提那些被拖踩在地上过的袍子下摆了;他的长发总是整齐地高高束起,从不会让一缕发丝离开金冠的控制,可是此时此刻,金冠已被他扔在一旁,他头上的发带也松垂开来,使得许多散发从他的额角耳边垂下;他总是喜欢刮脸,时常会提醒脸有胡渣的大臣,可是现在他却是胡渣满面,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机,几乎像在这三日之内,苍老了许多。严林看着这张面容,涌到嘴边的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轻声道:“陛下可有彻查此事?就算一定要她死,行刑与自缢……也总是不同。”“你竟也以为……朕要她死么?”严林吃惊抬头“难道……”“朕不要她死,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朕怎么舍得让她死!”“那,陛下是有什么计划么?”“朕当庭斥责你,罢你的官职,就是为了让那些人看见,”他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朕应允行刑……也只是为了掩人眼目,朕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她,即使她不肯听朕的,就算她不愿意,到了时候朕也会亲自打晕她带她离开……可是,没想到还是救不了她……”严林这才明白,想了想才道:“陛下既然已经定了她的罪,按理说在众人眼中她已经是必死之人,不过是等死而已,哪有人会再去害她?而且以她的性子来看,她也应该不会自尽,这么看来,此事还真是费解。”“有什么可费解的。”秦嘲风声音冷冷“当年的玉妃,岂不也是同样的死法。”严林看着他的脸色,迟疑着点了点头。“不过是被朕说了一句,当天便自尽了,所有人都只知这些,却不知道当时她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争吵就自尽呢?”他将目光自那长棺上移开,转到严林身上,那至骨的寒光使得严林都为之一颤。“这个后宫里有一个人,她要将朕喜爱的全都毁灭,将朕在意的全部摧毁……这样的人,朕竟让她活到现在……”严林心下明了,却不敢接话,这是皇室之秘,他自然不敢轻易说话。“朕不会杀她,朕要让她好好活着……等到那一天,朕要将她的至亲一个个在她面前凌迟……朕要将她手足截断,却要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秦嘲风的眼中闪动起任是谁与他对视都会害怕地全身颤抖地凶光,他的语气更是一字一顿,低沉的可怕。“朕不明白……玉妃性情娇纵,数次当朕的面顶撞她,因此她怀恨在心暗下毒手勉强可以解释,可是……天颜,她根本和后宫无关,朕要为她准备的事也绝不可能让人知晓,这究竟是为什么!”严林看他情绪渐渐高涨起来,呼吸粗重,脸却苍白,知道他这些日子思忖此事,必定已经精疲力竭,尽快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呀。”说着话便走上几步,正想伸手相扶,目光带到棺中向天颜地遗容,却又为眼前所见吃了一惊。那向天颜身着整齐妥贴地白色长裙平躺在长棺里,她的面纱已经掀起,即使是此时闭着眼睛没了呼吸,可看上去却是宛如熟睡。她的肌肤白而细腻,浓密地弧状睫毛遮盖住了那双令人暇想地美丽双瞳,她的唇色和脸颊甚至泛着微红,任何人见到此时的她,只怕都会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和一个逝者相去甚远。可是严林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想伸手的动作,秦嘲风三日三夜都没有离开,若是她还有一丝鼻息,他肯定立刻发觉了。眼前此人勿须置疑地是一个死者,可是她的面容为什么全无变化呢?看到他困惑地样子,秦嘲风像是解释一般地道:“是不是很奇怪,她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比以前更有血色……朕总是感觉她还活着,有时都能听到她轻轻地呼吸,可是朕伸手过去……她的肌肤冰凉,脉博全无,却又分明是……”他说着话,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泪水迅速涌上眼眶“这些日子,朕总是能看见她,听她说话……她那么顽皮地,易容成一个大言不惭的丑丫头,把朕蒙在鼓里……她的琴声,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朕知道她有胸怀,有志向,也有这个本领……可是,朕就是被那妖石蒙了心,看着她的时候,朕居然会害怕……严林,你知道么?朕在害怕……”“陛下,你累了,让我扶你去歇一会再来好么?”“不,她一个人呆着,又有人要来害她……朕不能再放任不管……朕是天子,朕在这里,拘魂的小鬼就不敢来。”“陛下,国事为重,你三日没有上朝……”“谁管那些,就是那些大臣们天天在说天天在逼朕,四国,大秦,月国,父皇……他用他们来压朕……生怕朕继续用这个妖女国师……如今她死了,这些人如意啦。恐怕朕若是死了,这些人会更加如意!”“陛下!”“怎么?你也要来劝朕?你也不明白朕吗?严林!是呀,你也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人明白,她的琴音里有朕的心事,她什么都明白……严林,朕好悔呀。如果看到她的容貌,会出这样的结果,朕情愿不知道……你知道吗?朕答应过她十年后陪她离开秦国,可是那一日,朕居然当她的面否认了……朕错了。天颜,你这样离开,朕要怎么办?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一统天下又能怎样?朕统统不要……全给朕滚……”他忽然暴怒起来,可连日来的压抑痛苦也在此时暴发出来,三日未近粒米,就是他也经受不住。何况身为一个帝王,他的压抑又比寻常人更深更重,此时在严林面前尽吐心声,继而大哭,他的本力本已透支,这时更到了极限,因而他猛地站起身来一刹那,却觉天眩地转,顿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