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韶卿想了想道:“我在楚国确实还有些琐事要办,眼前只等家父的冤情平反后,才能着手去做。”楚夙正要发问,却听院外脚步声匆匆忙忙一路进来,一个青衣少年飞快地跑到面前道:“爷,有人求医来了。”楚夙皱眉道:“没见这里有客么?”那少年急道:“是上次来过的那几人,火急火燎的,从车上抬下的那个人显见只有出的没进的气了!”楚夙还要再说,白韶卿已经说:“你去吧,我自己走走便好。”楚夙只得点头,跟着那少年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道:“你走慢些,我唤人来给你带路。”见她答应了,这才匆匆离去。白韶卿看他们走远,便转身依旧朝着小径走入,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分岔口,眼前小路三分,各向假山、池塘和一丛密密地青竹后延伸,她随步踏上通往竹林后的小路,穿梭在阵阵竹香之间,触鼻皆是淡淡凉意,而她的心,却是冷的更为彻骨。虽然眼前看似终于父仇得报,可在她的心底深处,又何尝能因此便得以透气舒展。血泪地往事,要是单以齐云开之死便能偿还,那她这些年所受的孤苦漂零,放眼世上恍恍然地只余她一人的孤独,父母兄弟天人两隔,这种种伤痛,又要怎样才能平复?因而,是竭力地不去想吧,竭力放下,劝慰自己,待此事结束,一定要寻得小六他们,从此再不管恩怨情仇,在一起平安的过下去,也就是了。从此唯有将对父母弟弟的愧疚深深埋起。是女儿无用,走到此步,做到这里,再也无力向前了。心里似有东西在剐,眼前的景象亦渐渐模糊,周遭寂静之极,她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蹲下身去,双手团抱住自己,将头埋在膝间,哽咽声断断续续,合着竹叶的轻摆声,在林中低回。而她亦不敢扬声,只是低声呜咽,心神恍惚时,却忽然有一个声音自高而下,又离她极近,轻轻的有些迟疑地说:“你在哭么?”这并非楚夙的声音,白韶卿赫然抬头,抬眼却碰上一双凤目。这眼睛,只见一次,便终身难忘。漆黑地瞳孔,敛着微波,眼角微微地甩将上去,便如同笔墨一顿即刻后扬收起,笔端落下的痕迹,偏是极为潇洒地。斜挑入两鬃,凤眼蓄春水。而这眼睛,白韶卿竟认得。再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他。念头一转,顿时满腹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她抬头注视自己,这人眼中的柔情更是满溢,竟伸手朝她脸上“怎么哭了?有人欺侮你么?”言语中全不似他本来应有的气质,竟让白韶卿愣的忘记躲避,任由他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擦拭几下,抹去了泪痕。“别哭了,我给你好吃的。你这么瘦,定是别人不给你吃,是么?”白韶卿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神真挚,且充满童真,与他的年纪绝不相付的童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人,果真是他吗?满腹狐疑地她逐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烦恼,迎面站起,将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和当时初见的只是款式不同,纯绵的白色,袖口袍边卷有暗光地细纹,质地软而妥贴,却再也寻不到半点王者之气,此刻的他赫然只是个少年公子的样子,而自他的眼神中,白韶卿更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正偏头打量她,那专注而奇特的模样,让她心里犯冷“你……你叫什么?”她问。他眼神一黯,似在回想,然想了片刻,不得要理,只摇头。“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他依然神色不变,只是将头摇的更猛烈了些。白韶卿呆呆注视着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问的,可以辨别他身份的话来,只是心里的冷并未消除,反而更沉了。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假装,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韶卿回头四望,伸手向他道:“跟我来好么?”他定定看她,忽然一笑,将手放在她手心。白韶卿握着他手,心里却不是滋味,急着找楚夙问个究竟,慌忙拉着他顺自己走来的原路返回,走到岔路口时,就看到一个丫环正在翘首等待,见她上前,顿时笑了:“姑娘原来在这里,奴婢赶过来寻不到你,正着急呢。”说着看到了她身后的人,一怔,道:“姑娘识得他?”白韶卿定一定神,答道:“不认得,刚刚在前面碰到,他是你们这的人么?”那丫环笑道:“不是的,他是病人。”“病人?”白韶卿心中再沉:“是什么病?”丫环摇头道:“爷不说我们也不好问,只知道他像是坏了脑子,来这里月余了,跟个孩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连天天见的人都不认识。这会儿倒是肯跟着姑娘走,真是奇怪,平日里他怕生人的。”白韶卿手心出汗,回头看他,他完全没留神她们的对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见她转头,竟伸手去碰她的下巴,手指触到那疤痕上,白韶卿正看着他出神,没来由地全身一颤,他立刻收回手来,神情竟紧张起来“疼么?很疼么?”白韶卿摇了摇头,心里更加乱了,慌忙问:“你们家老爷在哪?带我去见他好么?”丫环忙应了前面带路,一路上频频回头,像是对他肯这样安静跟在身上频感好奇,三人穿林拂柳的走了一会,出到一个院中,隐隐听到些人声,再走一回,便见眼前一间大屋,正有不少青衣下人不是托着盆子血水便是捧着纱布进进出出,看起来很是忙碌。看到此景,白韶卿忙止了步,又阻止那丫环要去禀报,只让她带自己回住的院子,并转告楚夙事毕后再来寻自己。丫环应声去了。白韶卿拉着他在屋里坐定,他自从进屋时,便东张西望,满是好奇的四下打量,转过脸来,见白韶卿始终看着自己,薄唇一动,道:“你认得我么?”白韶卿一愣,还未回答,他又道:“他们说每人都有名字,可我却没有,他们说我忘记了,我明明是没有,哪有人会忘记自己名字的……”说起来一脸不满,又道:“只有一个哥哥待我好,说会帮我想起来,今天却没见到他……他天天来看我的。”说着话,见白韶卿眉头微皱,又伸手去摸她的下巴,自己也皱了眉“疼么?一定很疼吧。”白韶卿呆呆看着他,他眼中的清明和当时见到时的完全不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越来越重,他却是被她的神色吓到似地,急急地道:“你不要着急,你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么?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着急啊。”她不想说,不想开口,可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极轻极轻地道:“月重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