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他时,她还是个小女孩,那时她爹齐云开不过是一个五品御使,家道清寒,齐府自然门可罗雀。那是夏日中的某一天,她独自在院里玩着,耳中却听到有人急匆匆走过身后的假山小径,是有客来么?这样的情景倒不多见。于是她悄悄探出头去,便看见他父亲正诚惶诚恐地引着一个少年往书房走。那少年一身黑袍,行走如风地自眼前闪过,她正打算缩头时,那人忽然转头朝她这方向望了一眼。那双眼睛,漆黑如点墨,闪动着的,却是极为晶亮的盈光。与这眼睛对视的刹那,她只觉心跳忽然停顿,便连呼吸都凝滞起来。看到她一脸惊慌,他却扬唇微微一笑,只这一笑,他眼中的厉色顿时散了,变幻作漫天闪闪发光的星辰……从此,他成了她的小秘密,是她极珍贵的私藏,连爹娘,弟弟,亲如姐妹的白丫头都不曾知道,她为他留意父亲的举动,总在暗中等待,见他一面。一个眼神也好,一个背影也罢。那张脸在她心里生了根。那年,她十一岁。没多久白府出事,她已经隐约自父亲的眼神中看懂点什么,白韶卿一家都要死了,她的心里有些轻微地触动与害怕,可那张脸那双眼睛忽然泛现出来,她又变的心硬如铁。如果这是他要的,她决不阻拦。他要的,她一定成全。这些年来,齐云开为秦国打探消息,身为一国宰相作这样的事,未免不可思义,可她知道也正是因此,在当年楚国的子嗣夺政中,多少大臣血流成河,身败名裂,却只有齐云开巍然不动,他听从了秦王的意见,站到了最终必定胜利的三王子楚胜身后,这才能一朝为相,权倾朝野。只是这个人给予齐家的,齐家当满门以死回报。她知道爹爹无时无刻不在妨他,爹爹在害怕,可她不怕,只要能靠近他,哪怕要她用亲人的鲜血铺路,她也,在所不措,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目光柔和,款款被引到一间客房面前,等了片刻,房门无声轻开,她垂头走进,右转,在侧房的窗边,她看到了他。依旧是一袭黑袍,襟面下摆均滚有金纹,紫金绞带长绦,暗金描黑靴,头发依旧高束,只用一个紫金簪固定。她进来时,他正望着窗外,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流光闪闪地,虽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看那神色,他的心情好似还不错。齐如春收敛心下的激动,敛礼道:“如春晋见秦王。”她不改自称,哪怕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失仪,她也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让他记得。秦嘲风闻言转头,目光掠过她的纱巾,忽然为之一凝,纱巾,心里有个地方嘶嘶作响,他忙错开目光,淡淡道:“齐小姐,我们也不是第一回见,不用这么见外。在这里,唤我公子即可。”齐如春含笑点头,又道:“如春已经为公子打扫了齐府,公子若有不满意的,如春再去安排,这里,终究与公子身份不合。”“不用了,齐府最近也是多事,就不搅扰了。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要问……”他看着她,像是想了一想,忽然道:“白韶卿,你可认得?”齐如春心中剧震,定一定神,才答:“如春认得。”“几时见过她?”齐如春心如电闪,数个念头一闪而过,道:“八年前。”“白琦灭门之前见的她么?最近没见到?”秦嘲风的声音平平无奇,却又像正在竭力压抑着,这感觉让齐如春不安,可楚夙的秘密是她的底牌,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说出来,她在心里权衡厉害,再道:“没有见过。”抬眸一扫他的脸色,便问:“公子为何这么问?她?难道她来齐国了么?”秦嘲风听她语气惊讶,因没见到面容神色,倒也信了,只是不答她的话,却道:“你爹爹,齐相果然是被盗贼所害么?哪里的盗贼胆子这么大。”不知是不是齐如春的错觉,他这话里竟有一丝笑意,她不敢放松警惕:“审司查案的结果确是这样,如春只望能尽快找到凶手,为父报仇。”“报仇?”秦嘲风轻轻含着这两个字,眼神微凛,是啊,报仇来的。她既然找到了齐云开,几时才会找上自己呢,或许自己不应该来楚寻她?而是要回秦等待?可是……他又怎么等的下去呢!在向山,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时,他的感觉竟是释然!恨他也罢,只要她还有与自己的牵拌,哪怕是恨他怨他,也好过从此失去她的消息,就像当初得知她失踪时,那种无力窆地感觉。既然自己是她的仇人,天涯海角,她总会找上自己的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来,似是陷入深思中。齐如春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屋里静了一会,秦嘲风才道:“我在这里停留不会太久,齐小姐身在孝中,就不麻烦你了。”齐如春道:“公子要查什么?如春也许能助一臂之力。”秦嘲风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说罢一摆手,在外间候着的人立刻将门打开了,齐如春不想走也不行,愣了片刻,只得敛礼退出。她慢腾腾地走出楼道,出了客栈坐上马车回府。走在半道上,跟在她身后的一个青衣人匆匆听到马车中几声吩咐,在转过长街的时候,这人已经领了命令,朝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