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萦缓过一口气,悠悠醒转,“卫王?你怎么……”欢萦的话蓦然顿住,她发现卓瑞桐居然拉着她的手,心中一慌,赶紧将手从卓瑞桐的掌中抽离,尴尬之余,竟低垂双目一时无话。卓瑞桐何等聪明的人,欢萦窘态落入眼中,立即也醒悟到自己情急下僭礼越常了,忙硬着头皮接着欢萦未说完的话掩饰过去,“我刚刚本来就想来流觞宫探望你的,正巧遇上小瓷,说是厨子做的粥不合你口味,觉得太腻,可是重新熬制的话时间又太长,故而我就陪小瓷顺便问了问,早上我母妃常用的百花百合粥可还有多,就这么幸运,那厨子说,每次他都要多熬一碗,怕老夫人不够,我便赶紧吩咐他热好就给你端来了,这不,小瓷你且将粥端给我吧,让姑娘尝尝,应该是不会腻了。”说着卓瑞桐回头去接小瓷的盘子,却看见小瓷连连朝他作眼色,顿时明白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在王府的厨房外等厨子热粥的时候,小瓷就告诉了他,欢萦非坚持要小瓷喊她夫人,卓瑞桐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何尝不觉得痛惜,从来那个女子留给他的记忆便是聪慧清丽的可人儿,另外还加上一些胆大妄为的调皮,无论如何,卫王都无法将心目中的欢萦和什么夫人联系上,结果心下这么想着,还真就口误了。欢萦瞥见小瓷的眼色,只当作是不知,卓瑞桐轻松地扯开话题,已经是替她解除难堪了,自己要再为称谓较真,岂不是太不识趣?“小瓷,还站着做什么,还不扶我起身?”欢萦淡淡地吩咐道。一股清新的花香随着米粥渗入肺腑,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阑芷宫,紫色的花藤蔓延缠绕在回廊间,阳光斜照,宫人们的裙裾摇曳迤逦,引风回香,太过华美的,回首时总觉得不真切,以为不真切,却又一幕幕清晰不断地纠结萦绕。“老夫人还好么?”欢萦勉强抑制着心神,问卓瑞桐道:“在这北国她老人家过得可还习惯?自从閠启十年你们离京就国后,我就再也没见着她了!”“嗯,我母妃的身子一直还算健朗,毕竟年轻时是宫中织室的绣娘,比不得名媛千金那般娇贵,直到现在母妃还有自己纺布的习惯,虽说老眼昏花不能再织锦了,可她纺的白布那是又平滑又细软,不过最近两年母妃虔心向佛,已经在王宫后院另辟了净室清修,你若想见,等你完全好了,我领你去就是!”欢萦点点头,“原来是虔心向佛超然于世外了,难怪连她老人家喝的粥都清幽涤神异常,那像欢萦这等浊世之人前去拜会,岂不是叨扰了佛堂清净?”“呵,怎么会?母妃也时常念起你,说是最遗憾当初在京城时,没能为姑娘纺一身世间最为华丽的锦缎,其实那时母妃的视力已不太好了,便是织素锦都极为勉强”,卓瑞桐苦笑道,“华锦彩缎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已。”欢萦默然,先帝临幸绣妃仅是一次游宫时,乍见绣妃美貌一时兴起,但事过先帝并未将织室的织女放在心上,后来因绣妃身怀龙胎,才不得已册封为妃,据闻自绣妃生下卓瑞桐后,便再未受先帝眷顾,连带着卓瑞桐也是四个皇子中最不受先帝重视的,说起来,绣妃和瑞桐亦是可悲可叹。是帝王皇室的人天生无情,还是皇宫令他们一个个最终无情?“快喝啊,粥凉了可就不那么香了!”卓瑞桐笑着劝道,“看样子,你和我母妃的口味倒是相似,这样便好办了,以后叫王宫里的厨子每给母妃做膳食时,依样也给你弄一份,两相得益,还能博美人一笑,岂不乐乎?”卓瑞桐边拖腔拖调地说着,边还摇头晃脑的,与那些酸儒一般,欢萦忍俊不禁,失笑道,“行啦,别乎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唉,真是,几年不见,卫王也学会说笑了么?”“有些自然是会改变,可有些却永远都不会变,能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卓瑞桐意味深长道,其实还有半句他没敢说,那就是,“你不知道你这一笑让我魂牵梦绕了四年!”闻听此言,欢萦刚刚浮起的笑转瞬即逝,她将还剩的半碗粥放入盘中,恢复了正襟之色道,“有劳卫王,欢萦已经感觉好多了!”卓瑞桐看了看残粥,并未勉强欢萦,“也好,慢慢调养吧,假以时日,相信定可完全好转,那瑞桐就此告辞了,卫国虽不足挂齿,然亦有一方天地一方百姓,琐屑杂务若不及时处理,就会积弊成患,你好生休息,待我一有空暇,定来相陪!”“卫王太客气了,卫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好担得起卫王相陪,身为卫郡之王,自当以王事为重,你且去忙吧,不必担心我,欢萦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已无甚大碍!”欢萦虽斜靠于床头,仍恭谦的拜礼,“恕欢萦不能相送,王爷请先!”卓瑞桐忙将碗盘转给小瓷,起身回礼,“惭愧,惭愧,瑞桐去去就来!”望着卓瑞桐离去的身影,欢萦欲言又止,惘然若思,一直没插话的小瓷看在眼里,遂淡淡相询,“夫人好像本是有话要问主上的,对么?小瓷斗胆猜测,一定是关于皇宫里的疑惑,太后赐萦妃毒酒,事前并无预兆,待萦妃在阑芷宫被太后、皇后、皇上,以及一干宫人团团堵住时,整个皇宫已经九重宫门紧闭,皇城内外戒严,我家主上远隔千里之遥,又是如何预测到夫人会遭遇不幸,得而继之将夫人救出?”欢萦轻轻冷笑,“是了,不愧卫王如此信赖你,将你安置在后宫多年,连我所思所想都一并逃不过你眼里,虽然从前我是极厌你,但今日我不得不赞你一声也算聪颍敏慧,你倒且说说你是何等的能耐调换了毒酒,又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我偷运出宫?”“调换和偷运”,小瓷笑笑,“其实很简单的,夫人所饮,乃是卫王特意给小瓷的假死神药,服用之后人就跟真死了一般,不过这药小瓷本来是为防备万一,替自己所留的,不想竟先拿夫人做了尝试,待夫人被装殓后,小瓷瞒过羽林禁卫,替夫人换了衣裳,然后又趁夜间将夫人偷偷背走,放入早准备好的马车内,小瓷本来就有甄后所赐的出宫令牌,自然一路通畅地出了皇宫,连搜查都未有过。”小瓷说的轻松自如,欢萦心下却颇为疑惑,小瓷为甄后身边贴身宫婢,虽有出宫令牌,但羽林禁卫也不至于疏怠如此,再者,自吴王起兵,京城到处都乱哄哄的,谣言纷飞盗匪四起,小瓷一个人驾车出宫难道就不被疑心么?欢萦忍了忍,她不欲揭破什么,厉太后固然素来对自己不满,可突然翻脸以毒酒相逼这本身就是一层不解之惑,至少现在自己还是弄不清其中原委,其他的,倒好像并没那么急迫想知道真相了。“那么,回卫郡之事,也是你出宫后才发出消息的?没有征询过你们主上的意思,你如何敢擅自行动?为了我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枉费了你潜身于后宫多年,好像太亏了吧!”“夫人说哪里话,夫人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夫人进宫,皇上又同一天迎娶甄湄,与之大婚,甄湄乃厉太后的远房侄亲,主上当时便料定,厉太后怕会为难夫人,故而密信与我,叫我平日仍旧假装顺从太后,万一情形转恶,形势危急时,勿须以救夫人为重!”小瓷轻言慢语,面无表情,好像是在讲述一个跟她无关的事件。欢萦看了她一眼,卓瑞桐素有君子之风,可能由于庶出的关系,也比元灿隐忍和坚毅的多,想想当年,三人同在齐慷先生门下,元灿与其说是瑞桐的皇弟,不如说更像瑞桐的跟班,什么事都是卓瑞桐拿主意,出了什么岔子也是瑞桐替元灿挡了顶了,足见瑞桐的敢作敢为,当然,卓瑞桐的仗义,还不仅仅限于维护元灿,仔细回忆,瑞桐其实亦有许多地方呵护着自己,除了叫她傻瓜开开她的小玩笑以外,还真想不起卓瑞桐曾经欺负过她,只是当时的欢萦老是觉得卓瑞桐比自己和元灿都大,认为那不过理所当然而已。瑞桐能安排小瓷留在皇宫,自然就有法子与小瓷互通消息,小瓷这么讲倒也挑不出什么漏洞,唯一欢萦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瑞桐还如此有心,有心……念及这个词,欢萦刚刚涌出的一丝感激,顿然消失的无踪无影,经历宫廷变故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还有什么是能相信的?卓瑞桐之心,相隔千里之遥相隔近四年的时间,还会如少年时那么单纯豪气么?“呵,小瓷胡言乱语了,夫人欲问主上的,根本不是皇宫里的过去,而是长孙太史令的消息吧”,小瓷忽然莞尔一笑,带着微微的自嘲,“若真是皇宫里的事,夫人直接审我就行了,完全用不着找主上。”“没错,皇宫里的一切再与我无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更不想追究!”欢萦只觉自己每听一次皇宫,每说一次皇宫,都有忍不住的厌恶和刺痛。“嗯,夫人爹娘的消息,主上虽然能有办法探听,不过夫人刚刚苏醒不久,又与主上数年不见,难免添了些生分,担心给主上惹来麻烦,故而才忍而未言,任听小瓷信口胡诌了,是不是,夫人?”小瓷很留意地盯着欢萦,萦妃对皇上的感情,她是心知肚明的,可萦妃对主上呢,是否会如自己一般感念?她拿捏不准。欢萦深叹,“什么都被你猜了个够,但这一点你却猜错了,我非怕令卫王麻烦,却是担心问了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