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夫人没有转身,却点点头,“我知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么?”“是,都安排好了,除了你我!”厉津的心好像在被钝刀一刀一刀的割裂,一滴一滴的流血,但他的语气却平静的放佛波澜不惊的池水。“既然侯爷都安排好了,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相信侯爷!”厉夫人缓缓道,“至于你我,命里注定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你不会怨本侯吧,这一生其实没能带给你什么,甚至连个善终都……”厉津已经无法说下去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被上天厚待的人,如今才明白没人能永远幸运。“为什么要怨侯爷?侯爷给了我一生,还有一个俊朗高大的儿子,我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厉夫人似乎还笑了笑,“活着的人,终归是要死的,善不善终又有多少区别!”厉夫人走了,她回到空荡荡的大堂,看见自己的丫鬟和厉侯的小厮已经弄好了食物,桌子的中间,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但对厉津来说,他倒似乎更愿意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过到娄训终于出现的时候,厉津还是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解脱了。厉仁除了比失踪前消瘦,其他似乎都还好,精神状态也很不错,看来的确如娄训所说,并没让他吃太大的苦头,然而厉仁的眼神中,显然已预感到什么,父子俩四目相对,既交流着对彼此关切的询问也有难言痛楚的掩饰,只是到了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呵呵!”娄训在一旁假惺惺的笑,“厉侯啊,怎么样,娄某很讲信用,把贵公子给带回来了吧?”厉津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忠信侯爷,我们父子俩多日没见,可容我们父子先说几句话,然后我再和你谈生意?”娄训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转瞬便掩饰过去,厉府早已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厉津如今已是他的掌中之物插翅难飞,还能怕他跑了不成?“也好,在下为厉侯奔波了大半日,厉侯就赏脸给一杯茶吃如何?”娄训没有退出厉府的意思,反而要守在一旁静看厉津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厉津喊来自己的小厮,“请忠信侯爷客厅稍坐,我与少爷书房去说几句话,马上就过来,对了,顺便喊夫人也来书房一趟,她也好多天没看见少爷了。”小厮应下,请娄训上座,娄训阴冷的看着厉津父子,厉津躬身揖首道,“让忠信侯爷见笑了,我们夫妇二人其他都无甚,唯独最娇惯疼爱此子,怠慢忠信侯爷之处,还望海涵!”娄训无奈,只得进了客厅,厉津说的没错,若不是摸准了厉仁是厉津最大的软肋,他也不会借掳走厉仁让厉津轻易就范,只不过隐隐中,娄训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待要细想不对劲之处时,偏偏确实也说不出什么来。过了一会儿小厮端来热茶,摆在娄训面前,娄训问,“你们夫人也去书房了么?”小厮点点头,守在娄训身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娄训奇怪的瞥了一眼小厮,在他看来,这个小厮也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娄训端起了茶盏,用盖子拨拉了一番漂浮的茶叶,但是没喝,他是个谨慎且疑心的人,厉津小厮端来的茶,谁知道下没下毒呢,他可不想冒这个险,“我这里不需要人了,你退下吧,我自己转悠转悠!”娄训冷冷道,他不喜欢被人守在跟前,小厮盯着他的目光,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侯爷吩咐小的,让小的在这里好生侍候着忠信侯爷!”小厮的回答很委婉,但不会离开娄训半步的态度却很坚定。娄训怔了怔,心生不快的同时,不祥预感也在加深。他站起来,“你们家侯爷的书房在哪里呢?带我去看看,一家三口团聚的场面一定很感人,娄某可好久都没见识过了。”小厮点点头,“隔得不远,侯爷若有兴趣,小的愿前面代为引路!”一前一后出了会客堂,小厮带着娄训穿过回廊朝后院走,娄训没来过厉府几次,所以他对厉府的格局并不是太熟,大致的,也记得书房好像确实是在后面的花园偏侧,也许还应经过一道月门,娄训这般想着。但是,他经过了花园却没经过印象中的那道月门,又继续走进了另一条回廊,娄训心中有些疑惑,不过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厉府号称京城第一大府宅不是没有道理的,整个设计几乎花尽了能工巧匠的心血,不仅仅是京城的工匠,听说当时还从外地招募了不少匠人,如此穷奢极欲,如不是凭借厉妃得宠,靠山足够硬,怕早就被弹劾了。就在此时,远远的,似乎听到一阵喧哗,娄训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小厮也回过身来,“侯爷,不走了么?书房就不远了!”不对,小厮的眼神中分明飘过一丝戏谑和嘲讽,娄训此刻分辨出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前院大门,娄训心知上当,当下恼羞,拔剑就朝小厮刺去,小厮躲也不躲,正被刺中胸膛,口溢鲜血的坐倒在地时,娄训敏锐的察觉到小厮吐出来的血沫,颜色明显偏暗紫,这是服过毒的迹象,难怪小厮的步伐看起来比寻常人沉重,而他刚刚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个细节。娄训也不辨道路,横冲直撞就朝正门方向奔去,连跃带穿总算还没在厉宅大院迷失,等他赶到前院,立时目瞪口呆,大门外厉津胡乱挥舞着长剑,正杀的兴起,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具尸身,全都是娄训的手下,而身上的衣袍也溅满了血,加上头发因用力过猛而蓬乱披散,显得尤为狰狞可怖,一边挥动长剑,厉津口中一边还在不断的疯狂叫骂,仔细听那叫骂内容无非就是怒斥娄训卑鄙无耻小人寡廉之类。娄训怒从心起,憋了一肚子的火,厉津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若不是自己吩咐手下,尽量别与厉家人起正面冲突,以厉津的老迈和功力,如何能连斩他数名死士?虽然还不知厉津如此故意当街闹事所为何故,但娄训断定,这和厉津硬要他先将厉仁送回有必然的关系,这个老家伙早就算好了一切!娄训啐了一口,提剑就冲向厉津。厉津显然没防着娄训从后面袭击,肩头狠狠的吃了一剑,在剧痛中踉跄着朝前扑倒,半跪在地,娄训环顾四周,见附近冒出来不少观望看热闹的人,而自己剩余的手下,都惊恐地躲得远远的。“有什么好看的,厉侯发了疯癫,你们还不赶快上前将他制住,难道还继续等他残害无辜百姓么!”娄训怒声大喝,尽管厉津没有伤害任何一个街坊邻里,但娄训不得不强行栽害,否则他无法解释,自己的人为什么团团围在厉府周围。“呸!娄训你这个无耻小人!”厉津缓过一口气来,用长剑强撑着自己摇摇晃晃站起身,“我厉津从未伤害过任何无辜百姓,倒是你,娄训,你别以为用尽卑鄙手段,就可以逼迫我厉津交出虎符,想谋朝篡位?你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只要虎符在我厉津手上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得到!”娄训死死的盯着厉津,“在下不晓得厉侯在说什么!看来厉侯的疯癫之症不仅喜欢乱砍人,还喜欢胡说八道,你们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娄训知道让厉津在外面停留的越久就越对自己不利,故而不断的招呼手下,想赶紧把厉津弄回府宅再说。“站住!”厉津尽管摇摇晃晃,可仍是将长剑环身,“本侯看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娄训小子,本侯告诉你,就你这等小人,还休想奈本侯如何,本侯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的奸诈伎俩得逞,你尽管说本侯疯癫,可凭你,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众口吗,哈哈,本侯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生王侯,像你这种靠着卖主求荣换来的侯位爵衔,冠冕的再堂皇,也掩盖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说着厉津就将长剑一提,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眼中充满轻蔑地望向娄训,“记住!本侯会在天上笑看你这卑鄙小人的下场!哈哈哈!”笑声未落,一股鲜血从厉津的喉管喷溅而出,随着厉津的后仰,朝天怒涌,登时把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厉津血洒街巷,娄训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自己今日彻底被厉津老儿给算计了,手下战战兢兢围上来,查看厉津是否确已气绝,娄训强抑怒火,嘶哑着喉咙道,“还看什么,死了就死了,还不赶快进院子,别让厉仁再给跑了!”娄训的预感一点没错,当他终于带领手下找到所谓的书房时,书房内只有厉夫人一人端坐在书房大椅上,脸容和目光都极为平静,或者说平静的有些过分,手下呼啦啦围上厉夫人以兵刃相向,娄训却站住不动了,因为厉夫人端坐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娄训在内心里沉重地哀叹了一声,缓步上前,走到厉夫人对面,伸手朝对方的鼻下探了探,“把所有包围厉府的人全叫进来,给我彻底的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虎符和厉仁!”娄训冲着厉夫人直瞪瞪盯着他的双目,一字一顿的低吼道。但还是晚了,娄训的手下搜遍厉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既没有发现厉仁的身影也没有找到虎符,除了在后院的一处墙角边又发现了一个中毒身亡的女子,娄训几乎一无所获。从衣着上已可以断定,这个死去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厉夫人的丫鬟侍女一类的人,她倒下的位置在后院,这说明厉仁极可能是越墙逃跑了,而虎符肯定也被厉仁带走,娄训气急败坏,下令手下将厉津、厉夫人以及小厮、侍女的尸身一同扔在后院,谁也不许掩埋,任其曝尸于外,可是,娄训百思不得其解,后院高墙外在撤走人手之前,一直有严密把守,厉仁究竟是怎么逃脱的?他下一步又准备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