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为了腹中这个属于卓元灿的遗腹子,一个从未给过她幸福,从未真正疼爱过她的男人,和一段徒有虚名,却最终只给他带来无尽灾难的皇宫生活,为什么还要让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在好不容易劫后逃生后,却不得不背负恶果承担责任,时时刻刻情何已堪?甄湄取了一只馍,放在装酱菜丝的小碟中,却没动那一点咸肉,盖好蒸屉的盖子,她端着小碟出了灶房。自从沦落在京城,她勉强学会了生活,学会了做最简单的饭菜,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但好歹怎么说也是要比厉仁强些,像厉仁弄出来的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厉仁从来没有动过手下过厨,厉侯府上的大公子骄纵阔少,如今却为了她委屈若此,甄湄真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可悲。甄湄将小碟放到桌上,在桌子的一旁坐下,离她不远只手可触的距离,厉仁的信正静静的躺在桌子中央,可是甄湄却不想去碰它,甚至连目光也竭力避免着,和那封信相接触,信的内容她不用看,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厉仁让她在约定的期限内,等不到厉仁的归来,便赶紧收拾包袱离开小屋,用厉仁的话来说,就是离开京城,一直向南行,一直向南方而去,千万别犹豫,也千万别回头,并且永远的也不要再回来了。甄湄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厉仁在信中给她约定的期限,究竟会是几天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这让甄湄感到惶恐,南方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厉仁的南行之路,她将该是多么的仓惶和孤独,不,她不想知道那个期限,她宁肯坐在家里傻等,也不想今日,就是她守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天。皇宫里的那个不能算是家,只有这简陋的林中小屋,才成全了她甄湄对一个家所期待的相濡以沫,也是她活到现在真正的,唯一的家,一旦弃家而走,很可能今生她便再也无家可归。甄湄转头看看屋里,似乎到处都是厉仁的影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虽然如此的拮据和艰难,和他们从前的生活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却充满了回忆,并让甄湄如此的留恋不舍。甄湄将馍从中间掰开,用筷子夹了些酱菜丝填进去,她的手在颤抖,夹起菜丝来的时候,总是会抖掉一大半,所以弄了四五次,才将空隙填住。放下筷子,甄湄用双手捏紧馍的开口处,然后郑重其事的咬下了第一口,没有馍应有的香味,只有碱涩弥漫在唇齿间,甄湄想笑,“厉仁你个笨蛋,你不晓得要搁多少碱,问我一声也好,可是你——”甄湄将馍含在嘴里,嘴角牵动了一下,当她以为自己是在笑的时候,却鼻子一酸,喉头哽噎,眼泪再一次的扑簌簌的落下来。“厉仁你不可以就这么走了,你一定要再回来,”甄湄在泪流满面中,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强迫自己将厉仁做的难吃以极的馍,全部硬生生的吞咽下了肚,连一粒渣也没掉。跟着甄湄去洗净碗碟放好,拖着已有些不大灵便的身子,花了近三个时辰,将小屋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干净净,直至她觉得实在太乏了,才和衣歪在床头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厉仁看见信号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快冻僵,不过在数月的行乞生活中,所锻炼出的坚韧的意志力,在仍然驱使着他拔出了短剑,越过树梢。朝黄老庙的偏屋方向飞掠过去,然而绕是他如何的注意,起落间的动静,还是很快就被相隔最近的几名禁军戍卫给注意到了。“谁?谁在那!有刺客!”有人高声厉喝起来。在厉声呼喝中,同时亦有人反应迅速的拔出了兵器,朝着厉仁飞掠的身影就扑了过去。厉仁此时刚巧飞掠过最后一片树梢,落在了林外的空地上,他的脚下还没有站稳,耳后便已听得风声逼近,厉仁来不及多想,用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个旋身后便奋力挥剑迎敌,兵器交碰下,不但发出闷响,厉仁还觉得虎口都被振得有些发麻,禁军戍卫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些禁军戍卫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原来娄训门下的死士或刺客组成。幸亏厉仁早有所准备,要不然力挡之下,短剑还不得给震飞脱手?不过对方似乎也被震得不轻,惊呼一声便倒翻出去,身形撞在后面的一棵树干上,跟着便扑跌在地,厉仁抓紧这一瞬间的空档,赶紧回身,想继续朝着既定目标冲过去,不过他的步子才不过迈出丈余,眼角的余光便已经瞥见,又有五六条黑影朝他扑了过来。“糟了!”厉仁心中暗道不好,若是被禁军戍卫们缠上,自己还能有脱身的机会吗?随着这五六人的围追堵截,所有的禁军戍卫都将会在短时间内相继的扑上来,以他一人之力,决不是这些禁军戍卫们的对手,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黑影们就要扑到跟前时,厉仁周遭的灯光忽然尽数熄灭,黄老庙外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中。“怎么回事,谁灭的火?”有人当即高叫起来。“捉住他,当心别让刺客跑了”,还有人急哄哄的嚷着。“谁有火,赶紧把灯燃起来!”此起彼伏的斥骂与叫囔,乱糟糟的响作一团,分不清敌我。有的禁军戍卫们不幸碰撞上,还以为自己是遇上了刺客,便相互扭打起来,又或者胡乱挥舞着兵器,盲目的逼向误以为的敌人,而他们竟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黑影就此轻松的从包围者的空隙中滑脱,潜行着穿过空地,飞身扑入黄老庙偏屋的一扇窗户内。“啊!”突然传来的一个女人尖利而恐怖惨叫,划破了黑暗的夜空,也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陷入混乱的禁军戍卫们全都呆住,头脑一片空白,尖叫所带给众人的震骇未消,大约僵立了有数十秒的时间,有人眼尖的发现,被他们在混乱中所失漏的黑影,重又出现在窗户边,利落的翻出了窗户,大步飞奔的朝出入黄老庙的那唯一的大道跑去。“刺客,快,刺客要跑了!”不知是谁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发出了一声警告。“你们分出一半人随我追刺客去,剩下一半人点火,检视现场保护皇上!”禁军戍卫统领从人堆里冒出来,朝他的属下们发出了命令。被突然的变故骇呆的戍卫们,当即醒悟过来什么才是他们现在该做的,于是一些人在各自的身上寻找火摺,而另一些人则提上兵器,跟着他们的统领紧紧追着黑影而去。屋内为什么会是个女人,而且只有一个女人?仓皇逃命的厉仁,用力的摆着头,竭力想使自己混乱不堪的头脑能变的清醒一点,然而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个遍,也还是理不出一丝头绪来。黑暗的偏屋内,刚刚跃窗而入的厉仁,几乎根本来不及分辨什么,便只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一心以刺杀娄训为目的的厉仁,直觉的感到,屋内只可能有两个人,要不就是娄训,要么就是爽儿,不正是郎定远指点他,让他发现了娄训会定期来黄老庙约会爽儿的吗,是故当他亲眼目睹娄训进入了这间偏屋时,他根本就没有疑心过,娄训有可能会不在。进出偏屋只有一扇大门,他见娄训进了屋,却没见娄训出屋,娄训不在屋内又能在哪呀?厉仁没有半分迟疑,挥着短剑迎向黑影,朝着对方当胸便是倾力一刺,厉仁是来搏命的,但搏命之时,他已做好了对方会抵御、会反抗的准备,哪曾想黑影竟似毫无抵御能力一般,只听“扑哧”一声,黑影当即中剑,被洞穿了胸膛,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惨叫一出厉任顿时明白,他杀错人了。杀错人倒也无妨,爽儿委身娄训,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对爽儿反感加厌恶的厉仁并没有惊慌,他顺手拔出短剑,用力的朝黑影的腹部踢了一脚,黑影连退数步,歪倒在地。厉仁转身环顾屋内,此时他已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基本已能将屋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首先进入厉仁眼帘的是墙边一张宽大的床,**铺着被褥,被褥平平展展,不像是褥下有人,厉仁走过去伸手摸了一把,褥内还残留着有人睡过的余温。厉仁转手朝右侧看去,右侧靠墙是一排高高矮矮的柜子。厉仁奔过去,将所有的柜子都一一打开,可是那些柜子里多半都是空的,几乎能一目了然,除了一些衣衫和杂物之外,依旧不见娄训的踪影。再一侧是一道隔门,半掩着门帘,黑影正是头朝隔门倒下的,厉仁绕过黑影的尸身,撩开门帘朝里屋看了看,里屋比外间要小些,陈列的东西也不多,无非是梳妆镜台桌子椅凳之类,另外墙上还有一些装饰用的挂件,可是却没有可藏人之处,娄训的人呢?娄训到哪里去了?厉仁这时才开始恐慌起来,难道他费尽辛苦,冒着生命危险,却仅仅只刺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一击不中即刻寻机脱身”,厉仁突然想起了郎定远对他的嘱咐,他不敢再多流连,赶紧翻身出窗,按照郎定远所说的方式,开始不顾一切的亡命逃跑。“抓住他,抓刺客,别让刺客跑了!”此起彼伏的缉拿声一直尾随着厉仁,无论他怎样的拔足狂奔,也摆脱不掉,最要命的是前来追击他的人似乎越来越多,火把的光亮也绵延在厉仁的左右两侧与身后,相隔的距离看上去都不过数百米,而且厉仁还听到了有马蹄声正在由远及近,如果再摆脱不掉追兵,那他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处了。从黄老庙戍卫们因混乱而形成的缺口冲出来后,厉仁很快就奔向了官道,算一算他一口气不歇奔跑的路程,应该也差不多有半里了吧,厉仁暗暗的想到,遂用眼光开始往路边搜寻,看有没有另外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