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官道走半里,然后离开官道向西北再走大约半里,你便会看到一个村落,村中大约有十余户人家,不要惊动村里人,直接从村东口入村,穿过村子,来到村西口,村西口的木桥下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往上游走,当你遇到一座半悬在溪上的小磨坊时,便折身向东,东行无路为乱林坡地,然而可以就此上山,若进得山中,你自己寻觅地方藏身,隔十日之后,你可再去小磨坊看一看,只要磨坊的门上系着红绸,你便可以下山了,反之若是系白绸的话,你则还需在山中藏匿数日,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沿溪而上之时,不要顺着西岸跑,定要脱去鞋袜,趟水入溪,至小磨坊折身上岸之时,才能再穿鞋袜,否则就起不到混淆追击方向的作用”,郎定远在给厉仁的信中,如此详尽细致的叮嘱着。厉仁心念所至时,真的看到了有一条离开官道的小径,不觉精神一振,卯足了全力飞奔起来。其实厉仁知道,因为厉太后的关系,厉氏一党结怨太多,树敌过众,即使父亲厉津尚还活着,虽说是未必会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可那也差不多将会如过街之老鼠,惶惶不可终日,谁又肯真心情愿的帮他们呢。正因为知道,所以厉任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谁要能帮他,为被娄训害死的父母报仇,他自己的命是在所不惜,这个决心他没有变过,也不会变,然而厉仁千想万料也没料到,就算他肯破釜沉舟鱼死网破,也仍然未能达成夙愿,只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已。“爹,我们父子俩都看错郎定远了”,厉仁在山梁绝壁之上仰天长叹,“不过没有关系,爹、娘,孩儿这就来陪你们了,以后我们全家就永远在一起,你们在地下也不会再感到寂寞了”,说罢厉仁回脸看了一眼,正慢慢逼上来包围住他的禁军戍卫们。原本一切都跟郎定远在信中交待的丝毫不差,只唯独翻过了乱林坡地,并不是可以上山进入山中藏匿的路,而是一面绝壁,既无路可逃,亦无路可退。说白了还是自己太过相信郎定远,因为一路仓促逃亡,厉仁甚至都没来得及判断自己所进入的地形,其实真正的进山之道,应该就是沿着小溪一路往上游跑,可惜此时再后悔已无用。厉仁轻蔑的朝那些晃动的人影笑笑,他不怕死,对郎定远的出卖也谈不上痛恨,他只是遗憾作为人子,他没能为惨死的父母双亲讨还血债,作为丈夫,他已将再无法尽责照顾甄湄和彦儿了。苍天不开眼,便是死,也不能落到娄训这帮家伙手里,厉仁深吸一口气,一个纵身便跳下了绝壁。“仁表哥!”甄湄啜泣哀伤、浸满泪水的脸浮现在厉仁的眼前。“仁表哥,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啊!”厉仁坠落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甄湄向他伸出了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仁表哥!”幻影中的甄湄失声痛哭。“湄儿……!”厉仁绝望的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凌厉的嘶吼。“居然跳崖了,呸!”禁军戍卫的统领忿忿的骂道:“要跳你早点跳嘛,害得爷辛辛苦苦追了你大半宿,你才给爷来这一手,左右给我搜!把周围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遍,看还有没有他的同党藏身在此处”,那头领窝了一肚子的火,极为不甘心的叫嚷道:“另外再找些人给我下去看看,看他死了没有。”“这……这怎么下去呀?”两名戍卫站在绝壁的边缘,探头探脑的朝下望去,如刀削般的山壁光秃秃的,没有半点可供手脚攀登之处,而山壁下飘浮着白雾的黑色深渊,仿佛正张着大口准备吞噬每一个不幸坠落的人,两名戍卫把身子往里缩了缩,对他们头领道:“这么摔下去,还能有命吗,属下觉得咱不下也罢了吧,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等天亮以后,咱们去山下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路,如果能绕到这绝壁之下,那不比现在黑灯瞎火的胡乱找,要省事的多吗?”“哼!”戍卫统领余怒未消的还要再说什么,忽闻山下有人正爬上来,向他奏禀道:“统领,小磨坊,小磨坊那儿发现了一个女人!”统领大吃一惊,连忙带领着属下赶下山去,他们先前忙着追刺客,并没有注意到磨坊内还有人,然而此时一搜,竟然真的搜出个人来。头领不禁重新兴奋起来,好歹抓到个人,自己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呀。那个女人从头到脚一袭黑衣,被绑缚在磨坊内的一根柱子上,见到禁军戍卫们,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浑身哆嗦个不停。统领一把扯下女子脸上,遮住了半边脸的薄薄的黑纱,这时方看清,对方竟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统领心想晦气,抓半天竟然抓了这么个货色。于是上前照着老女人的恶狠狠的就是一记耳光,“说,那刺客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同党?”那女人被他的这一记耳光打的差点昏死过去,自然是回答不出半个字来。统领一幅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猛的一把又拽住了女人的头发,用力的摇晃着对方,“你说不说?别给爷装死,我告诉你,你说不老老实实交待,爷还有一百种酷刑等着你,让你生不如死!”女人被拉扯的疼痛难当,哭嚎着哀叫起来,“我,我不认识什么刺客,我被人绑在这里三天了,爷,求求你,救我走吧!”“救你走?还挺会装的嘛!”统领阴阳怪气的笑道:“那你说说,是谁把你绑在这儿的呀,又为什么把你绑在这。”“他们,他们是吴国的细作,他们说要用我来威胁皇上,求求你爷,如果你不救我,我会死在这的!”女子的话让头领愣住了,他和他的属下相互对视了一眼,忽然爆发出一阵长声大笑,“用你来威胁皇上?笑话,这真是爷今天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你叫什么名字?就你这又老又丑的女人,还能威胁到皇上吗”,说罢统领又是用力狠狠的一拽女人的头发。“我是宁棠儿,我是宁棠儿呀!”女人熬不住痛,更大声的哭嚎着,“求求你们,带我去见见你们的皇上吧?”“宁棠儿?”头领的眼皮一跳,皱起了眉头。“头儿你快看,她的脸!”一旁的属下惊异的指着女人。统领松开了女人的头发,一只手钳住女人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掰向光亮处,的确很奇怪,统领凝目紧盯着女子,那看上去皱巴巴的脸皮,自己刚才那一记耳光打上去,出手十分的重,按常理寻常人的脸颊不会皮开肉绽,起码也会落下深深的指痕,可这张老脸却近似毫无反应一样,连半个印子也没有。统领狐疑的盯了半天,然后毫无理会女人的惊恐,用另一只手沿着她的头颈部位,以及下颌部位全都摸索了一遍,最后放开女人,一字一顿吩咐属下道:“把她带走,我们即刻回宫复命。”皇宫中,娄训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紧紧的依偎着他,一边手指还在无聊的卷着自己额侧垂落的发绺,娄训轻轻拍着她的肩,懒洋洋的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懒洋洋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缝的双眼,盯着俯身在地的郎定远道:“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回皇上的话”,郎定远虽然匍匐着没有抬头,不过他的语气语调却仍然显得冷淡而镇定,“前两天有一个自称是何宁的人,跑到虎贲营来找老臣,说是转递老臣从前的一位故友,写给老臣的信,老臣知道这位顾友已经降吴,便不动声色的先收下了信,然后请了那何宁喝一杯茶,喝茶当中,何宁果不其然,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说服老臣也降了吴,老臣不肯,和他争执起来,将他逐出了虎贲营,并让他转告老臣的那位故友,老臣的职责就是保障京师安全,保障京师局面的稳定,又岂会与豺虎为盟,不想那何宁却恼了,扬言吴国在京城早有准备,单凭他们自己也能取下皇上的人头来。”“朕的人头?卓元乐这个混帐东西!”娄训闻言气得的猛一拍桌子,将茶盏都给震翻在地,一个宫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收捡起来。娄训怀中的女人,此时半支起身子,双手揽住娄训的脖子,撒娇着道:“哎呀皇上,你别生气嘛,卓家的人都是丧家之犬了,自然到处汪汪乱吠,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哼!”娄训冷着脸,将女人的手硬生生扯下去,“别闹了爽儿,朕还有正事要办呢,要不你先回后宫休息休息去。”“不嘛皇上,臣妾就想在这里陪着皇上,守着皇上”,爽儿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扯着娄训的衣袖就是不肯走,“行不行嘛皇上,大不了臣妾不插话了便是,何况今的事,若不是皇上你巧做安排,连臣妾也会命丧在那刺客剑下了,臣妾死了倒不要紧,可皇上身边不就没人陪了吗,那刺客如此罪该万死,臣妾也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儿,帮皇上弄清楚个来龙去脉呀。”“行了,行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娄训有些不耐烦的抽开衣袖,“那你就只许在一旁听着,朕没有问你的时候,不许多嘴知道吗?”“是,多谢皇上”,爽儿松了口气,这回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坐了。娄训回过头,在自己左手边的桌案上捏起了一封信,对着郎定远晃了晃道:“你说的信就是这封吗?”郎定远抬眼看了一下,随即又俯下身去,“回皇上的话,就是这一封。”娄训想了想沉吟道:“牟鲲,牟鲲好像的确是从你虎贲营带出来的大将军呀。”“此子不才,不成气侯!”郎定远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