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棠儿本来还想说,我也是为了你才甘愿去卫王宫当细作,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但此时此刻的环境和气氛,使得宁棠儿张了张嘴,终究将后一句话给咽回了肚里。如果娄训还对她有一丝感念,这些话还用得着她来说吗,为什么曾经拥着她,和她有说不尽的柔情,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现在却冷冰冰的,仿佛把她拒于千里之外,即使是咫尺相对,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也让宁棠儿产生错觉,似乎眼前的,并非是她苦苦想念的那一个,而仅是彼此路过的陌生人。娄训面无表情看了宁棠儿许久,然后才问道:”朕当然认得你,不过这么长时间,你离开了卫郡之后,去了哪里呢?”“妾身,妾身根本就没有能离开卫郡”,宁棠儿一想起获救前的经历,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妾身刚一出卫郡城,便被人点了穴道,掳了上马车,然后一路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接着就被人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除了有人送来水和食物,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臣妾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吴王掳了,而且是被关在吴王宫里,直到前些日子不知为何,他们又将我带到了京城来,并将我关在那间小磨坊中,妾身差点都以为,此生将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嗯!”娄训缓缓颔首,”这么看来,掳走你的确实是吴王的人了,那么带你来京城的是否是何宁?”“妾身不知”,宁棠儿想了想道:”妾身只听得他的两个下人叫他何公子,皇上说是何宁,大约就没错吧。”娄训笑笑,指了郎定远对宁棠儿道:“你且仔细瞧瞧,何宁是否曾带你见过郎将军?”爽儿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娄训还是在验证郎定远说辞的真伪,口口声声说什么信赖和倚重,其实只怕娄训的心里根本就不会相信任何人的,爽儿瞥了娄训一眼,说不出的别扭和汗毛倒竖。宁棠儿半立起身子,朝郎定远打量了一番,然后回脸向娄训摇了摇头,“妾身从未见过这位将军,那何宁自入京城以后,便一直用黑巾蒙住了我的双眼,左右起码换了四五处地方羁押妾身。”“哦?四五处地方,有意思”,娄训似乎极感兴趣的问道:“那么在将你关在小磨坊前,你可能曾听出,他们都带你去了哪些地方吗?”宁棠儿想了想,“有两处相隔很近,似乎是在什么人家的府邸中,白天有小厮前来端茶送水,夜晚相对安静异常,几乎整宿都无人来打扰妾身,另外两处则相隔的比较远,穿城过街的要走上大半日,当然也可能是在绕圈子,因为奴婢曾听到几处相同的叫卖声。”娄训听了沉吟了半晌道:“若让你再次听到那些叫卖声,你能辨认的出来吗?”“当然能皇上”,宁棠儿答道,“可是京城这么大,想要找到同一条街上,相同的叫卖声也不容易。”娄训没有立即回答宁棠儿,只是追问郎定远道:“郎将军,你以为如何呢?”郎定远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的答道:“以为如何?老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如果是想找出何宁及其同党的话,带这位宁姑娘去寻声而觅,几乎相当大海捞针,何况老臣刚才听宁姑娘描述的,何宁应该是比较谨慎而狡诈的人,他不停的更换住处,还在城中兜圈子,以防被宁姑娘知悉落脚处,所以他一旦得知刺客行动失败,而宁姑娘又为我们所救,他必如惊弓之鸟,又岂能还回到原来的地方藏匿。”“非也,非也”,娄训笑着摇摇头,“朕倒以为,何宁故意带着人子兜圈子,不是为了怕他自己的落脚点被发现,而是为了保护他在京城中的朋友,一个能帮何宁制定刺杀朕的计划的人,这个人不但深知宫中戒备森严,还对朕的行踪了如指掌,故而才授意何宁,把刺杀地点安排在黄老庙,此人说不定还曾经跟随在朕身边呢,朕想一想都觉得后怕呀,如果让这种吃里扒外,明里效忠朕,背地里却勾结吴王的逆贼继续待在朕的身边,那朕的脑袋岂不是随时会飞,而朕刚刚侥幸躲过的行刺,也更没有什么可喜之处了。”“如果是这样”,郎定远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的确是应该好好琢磨一下,该如何把这个人找出来。”“是呀,吴王不可怕,卫王不可怕,一个何宁更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总是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明忠暗奸,让人防不胜防,此人若是被朕揪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还要将他的每一片肉分给京城的百姓共食”,娄训阴恻恻的说道,同时又拿眼扫过宁棠儿,“朕这里还有一位客人,是你的故友,不知你可愿意见上一见?”“故友?”宁棠儿诧异道:“妾身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呀,皇宫中的人妾身就更加不认识了,不知皇上所指到底是何人?”娄训阴冷的笑着,“朕也不知道是何人,总之她自己说是与你情同姐妹,你离开卫郡之后,不愿再与朕有任何关系,所以才让她李代桃僵,替你入宫来到朕的身边。棠儿,朕也不晓得你们俩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所以只好把她暂时扣押起来,现在你来的正好,你们俩就当堂对质一番,让朕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李代桃僵?”宁棠儿的身子晃了晃,“皇上这怎么可能呢,妾身一直被吴王关在黑屋子里,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李代桃僵这一回事呀?皇上你不会是真听信了奸人的挑拨离间,以为妾身是故意对皇上避而不见吧。”娄训微笑着轻叹道:“你觉得朕会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吗,不过朕相信,此人倒一定是你的旧识,而且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密切,所以孰是孰非还是将她请上来再说吧”,娄训说罢一挥手,对戍卫统领示意了一下,没多一会儿,戍卫统领再次押了一人来到大殿中。然而此人一出现,不仅是宁棠儿,连爽儿也被吓了一跳,并情不自禁的掩口惊叫起来,“皇上,这,这还是人吗,她怎么都成了这样了?”娄训见到两个女子的惊恐之状,不禁得意的扬声大笑,“这当然就是敢欺瞒朕的下场,不过两位爱妃,千万莫怕,只要你们对朕是一心一意,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朕的事,你们就不会变成她这副样子”,娄训停了停,又对已被惊吓的花容失色的宁棠儿道:“还愣着做什么,故友重逢,你都不上前相认的吗?”“啊!”宁棠儿像是被从噩梦中唤醒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妾身、妾身认不出来她是谁呀……”“那你就凑近一些,再仔细看看吧”,娄训冷冷道。宁棠儿咬紧嘴唇,拼命忍住恶心欲吐之感,竭力辨认着对方血肉模糊的脸,试图从蛛丝马迹中确定对方的身份。戍卫统领将锁在对方琵琶骨上的铁链一松,那个浑身伤痕累累,血污满身,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子,便颓然扑倒在地,宁棠儿吓得顿时身子一瘫,嘤嘤哭叫起来,“皇上,妾身认不出来,妾身真的认不出来呀!”“夫人,是我,我是畏儿”,地上的女子缓缓扭过脸来,一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宁棠儿,呻吟着艰难的吐出了这一句。“什么,你是畏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宁棠儿说完之后,顿时想起了正是畏儿制住了她的穴道,将她交给了吴王的人关押,在那些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的日子,自己也曾无数次想起畏儿,无数次的对畏儿的行径切齿痛恨,可是如今见到畏儿已成了这副样子,宁棠儿震惊之余,无论如何再提不起那些恨来,因为她在吴郡所受的那些苦,宁棠儿很清楚一个女子遭受这样的酷刑,是多么的可怕和难熬,以致她自己直到现在一想起来,还是会哆嗦和惊恐。“畏儿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宁棠儿半是同情半是悲愤的问道,“你这是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呀。”地上的畏儿缓缓的摇头,“不,夫人,我不想害你,从来也没想过害你,只是你我之间,情之所困,各为其主罢了。”“情之所困,各为其主”,宁棠儿似乎明白了一点,禁不住喉头哽咽道:“你何苦呢,为了一个情字落到这步田地值得吗?”畏儿闭上眼,模糊的血肉动了动,似乎是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惜却使得她的那张脸看上去更加恐怖,令人心惊肉跳,“你觉得值得吗夫人?”,畏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宁棠儿怔住,她转手看看自己的脚踝,何宁为了怕她逃跑,不但废了她的武功,还断了她一只脚的脚筋,如今伤势虽已恢复,可她依然落下终身残疾,再也不能跳舞了。为什么男人之间的争夺,却要害得她们这些为情所困的女子,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而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眼前的那个男人却依然高高在上,以一种与己无关的看戏的态度,微笑着欣赏着她们,在他的脚下充满委屈与痛苦的挣扎,最让宁棠儿难以接受的是,他居然还可以这么泰然自若的当着自己的面,拥着另一个软玉温香,值得吗,她为他值得吗?宁棠儿流着泪看相娄训道:“皇上,畏儿曾是妾身的婢女,所以才会对妾身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可饶是她的手段令人痛恨,她也不过是为吴王效命的小卒,皇上一句话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了她的命,皇上又何必将她折磨致死呢,求皇上开恩,赐她一杯毒酒,遂了她的心愿便是。”宁棠儿说罢,看了畏儿一眼,见畏儿眼睛充满了感激,朝她频频点头,的确生不如死,此时的宁棠儿正能理解畏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哼”,娄训闻言冷笑起来,“死?说的轻巧,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吗,敢来朕的身边做细作的人,怕是早就做好了一死了之的打算吧,棠儿,你不用替她求情,你们之间有什么勾当,朕暂时不予追究,可是朕也绝对不会便宜了敢戏弄朕的人,朕定要她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否则若是天下人人都学她这样,那朕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几天,何况……”,娄训边说边侧过身子牵了爽儿的手道:“朕还答应过,请你们吃烤肉的呢,君无戏言,朕又岂能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