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慕的客厅里,笑语宣宣。陈子慕只知道这个龙公子是纳兰成德的朋友,自然是没有做其他的想法。听他们对南方的风土人情感兴趣,便随便说着南方的故事。康熙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了地位的界限,他也随意的说着各种,毫无芥蒂,仿佛只是一个游历江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书生。成德原本是有些担心,怕康熙对陈子慕有些大不敬的言语会生气,可是,意外的是,两人说的非常投机,似乎是很有缘分,认识很久,无所不谈的朋友。“我听纳兰说,陈兄自清朝以来,就没有出仕。想来,孔圣人也是教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怎么陈兄就不想为一方请命,就不想为百姓做些事儿吗?还是因为,就觉得这个朝廷是不可救药,官场黑暗,不屑与人为伍呢?”康熙道。陈子慕看了看康熙,对他的问题,似乎有些不解。不谈老杜不谈太白,听着康熙这样的转化话题,陈子慕不由得一愣,不过,到底是没有多想。“这个,说来话长了。要真的是说起来,其实,现在的官场虽然是黑暗,但是,却不是最最黑暗的时候了。听三爷也是喜欢读史书的人,该知道,这一卷卷史书,哪有一个完全清明的朝廷呢?这个规则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有励精图治的帝王,有纵横捭阖的大臣,但是,这么辽阔疆土,这无数的管理,怎么控制的了呢?所以,只要不超过那个度,就算是还可以的朝廷,就算是能过得去的官场呢。陈家以前也是官宦世家,我,多少也是听多了,看多了官场的故事,是以,也不能说,是怎么两眼揉不得沙子,怎么就是不能容忍了。”陈子慕一边说着话,一遍喝着茶。他说的很是从容,很是平和,三十而立的年纪,但是,他的脸上仿佛是有看头世间的大气度,这样的气度,连康熙都是不由得欣赏。自信从容,大度宽和。“那为什么又不出仕呢?以先生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名望,要是想做出一番事业也不是难事儿啊……”康熙问道。“这出仕与不出仕,也不都是因为这个了……现在的官场,虽然也不过是个平庸官场,不是不能容忍,也不是完全荼毒百姓,让人没有活路的,但是,却到底不是汉人理想的地方了。满汉同朝,往往都是汉人官吏低于满人官吏。其实,要真论科举,恐怕满人中,如纳兰兄和三爷这样的人不多见吧。满人的人数又是绝对少于汉人很多,如果是有一名汉人官员,就有一名满人官员,可知道,汉人官吏是如何的难做?朝廷虽然不是不可救药,康熙似乎也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但是,毫无疑问,这个朝廷里,太多了一无是处的满人官吏,又给了汉人子弟太少的职位了……倒不是说我是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科举,而是就大局而言,不是汉人子弟不去参加科考,不肯为朝廷效力,而是朝廷没有给人们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啊。”陈子慕分析道,说的头头是道。这样的说法,在康熙听起来很是新奇,不由得在心中赞叹。朝廷中,需要的就是这样眼明直言的官吏,可是,他们都太多局限于,是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局限于,满汉之相同不同……康熙听罢,连连点头。“先生的高论,我受教了……不愧纳兰一直称赞陈兄。陈兄的见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了的。如果是朝廷中,有许多先生这样的官吏,恐怕是能够更加昌明,能够建立更加强大长久的王朝了……”“再长久的王朝有什么用?再长久能有多久?恐怕是任何一家姓,都难以有万世基业吧……”陈子慕半开玩笑的说。这话,是明理的话,但是,却也是违禁的话,听得鄂杨不由得一惊。“你这话,是犯了大忌讳,被人听去了吗,可是死罪!”“哈哈……”陈子慕不由得大笑:“这里,还有谁听去。再说了,如果连这样的话,都不允许说,难不成我们还真的道路以目吗?那样的话,才是真的命运不长呢……纳兰兄是皇帝的侍卫,恐怕,也不会否认我的话吧……”到底是大不敬的话,鄂杨不由得转向成德,想着,他是如何应对。成德反倒是很坦然:“其实,朝廷的命数长短,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却是疑问了。如果是能为百姓谋福利,百姓自然是会让它长久呆下去的。不过,如果是一个为恶的朝廷,那么,存在的话,也只能是被诅咒,就算是道路以目,也是在心里被诅咒。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为百姓守得太平,那么朝廷姓什么,百姓未必真的在意吧……”康熙点点头,欣赏的看了看成德:“你们说的对。皇帝,朝廷的职责是为了百姓的太平,天下的昌盛,至于多久,自有命数。从秦始皇开始,每一个皇帝,都希望是自己的姓氏承袭万年,可是到底能有几个朝廷撑过了几百年呢。为数不多啊……明朝从元时起,是顺应天命,可是,到后来,民不聊生,才有了大清的江山啊……”康熙感叹道:“只不过,为什么,因为是异族,清朝自初始,就面临着天下汉人的谴责,面对着更多的指责呢?只要为百姓守得平安,只要这天下越来越昌盛,是不是真的够了呢?”康熙的眼中,是疑问,是困惑。为什么,朱三太子振臂一呼,就会有人呼应,为什么,那么多汉人写反诗,那么多汉人,都不从于清朝。陈子慕愣了愣,看着康熙:“龙兄出生满人之家,恐怕也是与汉人接触不多,真的不了解事情吧……其实,不是汉人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指责,而是,扬州十日在先,江南人的记忆里,如何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再者说,文字狱如影随形,明史案庄廷龙一家,以及如此的种种,都是让人不敢去想,不敢去说,无所适从了……不瞒你们,我陈家不出仕,也是因为,扬州十日逝去的长辈们……我们只能苟且于世,却不能委身侍奉敌人呢。”陈子慕站起来,看着茫茫夜色,有着无尽的感慨。“读书人,怎么会没有兼济天下的志气和雄心呢?不过,长辈的血迹未干,我们怎么可能轻易的忘记。不过,真心造反的人,定然不只是有着仇恨记忆的读书人,因为,上一辈的仇恨,不能左右这一代人的一生。如果还有人去指责朝廷,如果还有人去造反,大多的,应该是当朝有什么怨恨,不满,过不下去了吧。或者,别有所图……就如吴三桂,似乎他又有反清的意思了。不过,难道真的有人相信他是为了前朝吗?还有哪个书生,为了他的野心,去冒险呢?”陈子慕摇了摇头。康熙赞叹连连。许多困惑在心里头的疑问,突然是觉得茅塞断开了。康熙拱了拱手:“陈兄的见识,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的。陈兄的胸怀,也是令我非常佩服啊……能认识陈兄这样的人,是我的幸运!”“不敢不敢……”陈子慕也谦逊的拱手:“我不过是兴之所至,随口说说,当不起您这样的赞叹啊……能够有几个知己,喝一壶茶,随便说说话,也是幸事一桩啊。纳兰兄和三爷到我这里,就只当是回家,一切都随意就好了……”陈子慕面带着微笑。“我们是太过骚扰陈兄了……何况,我们的朋友,还有这意外的官司在身。恐怕,还是要陈兄多多注意呢。我们前几日在漕帮,福行的人就找到漕帮了。我们,不多多防备,也是不行啊……”成德道。虽然他们并不畏惧福行,但是,如果是这么早就暴露身份,显然是与他们的初衷不相合的。只能一切小心行事了。陈子慕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注意安排的。在后院的家眷,都是一直格外信得过的人。不用担心……魏公子似乎脸色不大好,该是好好休养身子啊……”陈子慕对一直站在门口,警戒谨慎的魏东亭说到。魏东亭点点头:“我已经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多亏了陈先生的照顾呢……”“好说,好说。不过,你们是从漕帮过来的,要不要,我这里派人去漕帮知会一声,该知会什么人,如何说才是安全呢?”陈子慕问道。一向如他的周全。康熙思索着:“暂时不用去知会了。那里,想来还是不安全的。人多口杂,恐怕会是有麻烦吧。”陈子慕点点头:“三爷考虑的周全。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若是能够帮得上忙,我定当竭尽全力。”陈子慕很是诚恳。、康熙不由得沉思。是还有很多事儿要去做,很多事要去看呢……康熙看了看成德,成德的目光中都是鼓励和赞同。再看看魏东亭,魏东亭目光仍旧是平和坦荡,虽然经历了坎坷,却不改那样的风轻云淡的风度。康熙心中渐渐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