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又收拾了一会儿,这才有点不舍得地把旧的被褥抱起,眼瞅瞅着吕曼儿,慢慢地退出房门,由士兵重新把房门锁好。吕曼儿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边喝边自言自语起来,“这茶还不错,果然比家里的粗茶香浓多了。”喝完了杯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的新被褥,想起了那句“送到厢房”。这句话隐含的狗官含义,她也略有所闻,是一种狗官专门对付良家妇女的一种霸道刑罚。这也难怪刚才桃子会有这样的担忧,但是……她一捋起自己的衣袖,盯着自己结实的手腕,微微地苦笑一下。这是多年来喂刷马,倒马粪无意中练来的成果,在为了胜任驿站养马驯马的工作,她没有想过用它来对付任何一个人。但是,如果今晚,那个人采用那么贴身的态度对她的话,她就一定会用同样贴脸贴鼻梁的强度对付他。过了半晌,那将军还是没有进来,她又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茶。她想,他可以迟来,但她一定要等,如果这件事最终一定要有个结果,那么,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她就要等到他来,并且为自己争取一个清白,为镇民讨回一个公道。窗外,天色渐暗,微风入舍。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将军还是没有出现。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假寐了起来。白天她在驿站那里忙了一整天的活,傍晚还要回家做好了晚膳,又遇到快马撞人的事,又被人押进了镇衙,这一番的折腾,把她也快要累垮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吕曼儿听到房门“吱呀”的一声响,那唐将军才脚步浮浮地走了进来,盯着微微一惊的吕曼儿邪笑不已。“你,想要干什么?”吕曼儿被他的踢门声吓了一跳,少女的矜持让她下意识地以小手护着胸前,怔看着他;慢慢地暗摞起拳头,提防着那将军不知何时,突如其来的袭击。然而,那唐将军则走到床沿,重重地跌坐了下来,两手在后面撑着床,回身噙着一脸的邪笑在看着她。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僵持在房里,彼此都不动。吕曼儿见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也默不说话,心里一时也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纳闷了一会儿后问:“你,你不是要审问我的吗?干嘛不说话?”那将军听了忽而仰天哈哈狂笑了数声,转而又把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一点一点地,不自觉地发烧起来。“你不问,那我走了。”她很是讨厌男子这种暧昧的盯视,却又奈他不何,便霍地站了起来,装作要去开门的样子,以避开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房门已经被外面把守的士兵锁好了,她一时半刻也掰不开来。又只好转过身,气恼地冲那唐将军嚷道,“你把我困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那青年将军仍然保持着脸上的邪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好像在欣赏着某些古玩字画一般专注。吕曼儿只好脸有愠色地重新坐了下来,不时冷眼地瞟向他。却发现他已经摘去了战盔,露出了那高挺的鼻梁及光光的额头,除了嘴角那一抹坏笑让她有些不自在外,倒也有几份男儿的英气;细看之下,那深邃的眸子,就像一个幽深的黑洞,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力要把她整个人也吸了进去。“没错,这马儿是我吓停的,咋了?他差一点儿就撞倒我的奶奶了,你不知道,奶奶从小就把我拉扯长大,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放过你们。”吕曼儿连忙避开他那诡奇的目光,自己率先交代了。“我不觉得我自己有错,你把我抓进来,是不对的。”她又说。“如今大军压境,兵荒马乱,这些当官吃朝廷俸禄的人不知道国之将亡,还四处去横行霸道,策马撒野,真是一群酒囊饭袋。”说到这里,她顿觉自己有些失语,不由得惊瞥了那唐将军一眼。那唐将军的笑容果然顿时敛住了,刹那间,房里的空气也为之一凝。吕曼儿又不得不摞起了拳头,在警戒地怔看着那小将军。不料,那青年将军却在这时候,轻轻地脱去战袍,露出浑身雪白的内衣,羞得她别过脸去。半晌,又没有了动静。她再偷偷地回望过去。那唐将军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向着她笑着走了过来,她也不由地站了起来,暗握着拳头,以防他要是想对她不轨,就给他的鼻子狠狠地捶过去。那唐将军走到她的面前却不停下,又迳向着房门走去,她的眼珠子也随着他看去。他走到房门后,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会吹箫吗?”吕曼儿怔了一怔,被他的突然开口呆了一下,“会!一点点。”唐将军却又不再问下去,迳自在房门上敲了三下,外面的士兵顿时把房门推开。然后他让开了一边,继续冲吕曼儿微微笑着,却少了许多的邪魅。“让我走?”她盯着他那深邃的眸子,尝试猜了猜他的意思。唐将军不回答她,又迳自走回床沿坐下来,回身盯着她痴痴地看着,犹如在看一个翩翩起舞的情人。“那,我走了?”吕曼儿不再猜了,便试着大步地迈出了房门,见门外的士兵也不拦她,她便更加从容地走到外廊,离开那个郁闷的厢房,离开那个不怀好意的将军。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外面却有些街坊举着火把,把衙门照得如同白昼。她走到镇衙外一看,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外面支持着她,等候着她,包括瞎子歌。“四婆没事吧?”她看见了瞎子歌,才舒心一笑,走到了他的面前。瞎子歌也报以她一笑,“没事,好着呢。”这时,人群中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个健壮青年气冲冲地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曼儿,俺刚从山上回来,就听说那将军把你关在他的房里了,怎么了,你有没有吃亏啊?”这青年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罗龙,是一位众所皆知热心肠的大哥。他穿着短袄,**出壮实的肌肉,却散发着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纯朴;他手执着锐利的钢叉,在怒目而视,俨然一副凶神的样子,而在吕曼儿的眼中看来,那只是会让人感到安全的防卫,感到舒服的关怀,不像那个将军,明明手中没有兵器,只是邪邪一笑,却一样散发着让人颤栗的不安。这些年来,罗龙一直都在为了攒足十张虎皮做聘礼和她完婚,而锲而不舍地努力上山打虎。她摇了摇头,直接说:“没有。”“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罗龙似乎不太相信,又继续追问。他这个问题有点暧昧而耐人寻味,霎时,大家都静了下来盯着她。她扫视了大家那八卦的眼神一眼,知道他们心里此刻都在想知道些什么;但是,她刚才在房里,全是那唐将军对着她笑的情景,完全没有走近她的身边,哪来的动手动脚?所以,她仍然晃了晃头。罗龙却泛起更浓的狐疑,“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吕曼儿思前想后了一会儿,那将军前后就只是在房门问过那一句话,这次她点了点头,“有。他有问过一句‘你会吹箫吗’,我就答他,‘会,一点点’。”不料,此话一出,那些街坊们顿时瞠目结舌起来。罗龙的两眼更是即时火冒三丈,要嚷着冲进衙门,找那个将军算帐,“他娘的,俺要冲进去叉他老娘了!”大家纷纷阻拦着他,“别冲动!人家可是将军,外面还有千儿八百的士兵呢。”吕曼儿熟悉他那犟脾气,也劝说,“是呀,你冲什么冲,人家招惹你了?”罗龙深深不忿地说:“但他招惹你呀。”她黛眉一皱,“不是都说了吗?什么也没有招惹呀。”罗龙却涨红着脸地吼说:“他,他这分明是在挑逗你。”吕曼儿也听得出他话中的荤味,不由得脸有愠色地轻叱一声,“人家问了,我老实说怎么了?我会吹箫又怎么了?你们谁不知道我会吹箫唤马呀!拜托你的脑子别净是想些歪的,想些好的行不行?”大家听了,也略有所懂地点着头,但眉宇间却隐含着一丝讥笑。罗龙被她忽然一叱,愣了愣,嗫嚅地说:“俺这也是在紧张你呀。”“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要相信我的话!”吕曼儿不由得又轻叱了一声。罗龙这才耷拉下脑袋,默不作声起来。吕曼儿一把拉起身边瞎子歌的手,“走,我们回去吧。”瞎子歌轻轻地推开她的手,笑说,“不用,我自己能走。”说完,真的能够很轻松地跟在吕曼儿的后面走。“那,罗大哥,你也回去吧。”吕曼儿忽而转过头去,对想伺机冲进镇衙的罗龙叫了一声,罗龙只好恨恨地跟着后面。一路上,有些街坊三几个地在背后窃窃私语,而得吕曼儿环目扫去,便打着哈哈四散而退;让吕曼儿的心湖中顿时升起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她返回家中,四婆却危襟正坐在厅中,似乎也等待着她的归来。“奶奶,瞧你的,干嘛还不睡呢?”吕曼儿看了,不由得心疼得上前要扶四婆回房。四婆却也叱咤地说:“咱就你一个亲人了,要是他们对你怎么样,咱就跟他们拼了这条老命。”吕曼儿笑说:“是了是了,谁都知道你的厉害了,人家怕了你,所以,我就没事走回来了。”“嘿嘿,想当年呀,我飞马摘环,斩桥退敌……”四婆放下了心头大石,便开始絮絮叨叨当年往事了。吕曼儿扶起她,嗔怪说:“是了,我不会说书,也会背你的风流韵事了。”“这不,我可不是乱说的……”四婆还要再说,被吕曼儿扶进了内堂厢房内,照料着上床安睡了。出了厅中,看见桌上的菜都给凉了。她轻吸了一口气,又把那些饭菜端回厨房里,打算重新翻热了吃。却在这时候,瞥见瞎子歌就在她廊外的凭栏上倚坐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先搁置了饭菜,跨出了屋外。却听到街边还有一些吵杂声,遁声看去,却是罗龙和一些伙伴在争辨着她的是是非非。“大哥,这一男一女的单独相处,不可能没有话说,更何况是那些好色的狗官?”罗龙双手一摊,“我也这样想啊,可是我怎样问她,她都说没有啊。”“你说,那将军会不会是她的旧情人呀?”“嘻嘻,干柴烈火的,一点就着了。”“干你个头,”罗龙涨红了脸,一小腿踢过去,“别给我瞎猜。”“我有最新最确切的消息,我妹在房里见过曼儿。”大家一听,纷纷围着那人继续打听,“当时,我妹还替他们铺床垫被呢。”“噢——”大家听了,不由得掩额称晕,都替罗龙担心不已。吕曼儿来到瞎子歌的身边,也欠身坐上了凭栏,看着前面漆黑一团的夜色,幽幽地问:“怎么我说了老实话,大家都不相信了?”“因为,你把不应该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瞎子歌扭过了头,他盯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有如星光碎片陨落般熠熠闪光。他和普通的瞎子不同,白天他也是可以这样睁着眼,色如死灰,却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