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曼儿顿时从那张清秀的脸上看见两颗在月色下闪烁流动的乌黑眸子,像黑珍珠一样神奇,像黑檀木一样坚实,那眸光流露着掩饰不了的才华睿智,深情爱意,像月光般轻泻在吕曼儿的心田,温柔而细腻,丝丝甜甜的,令人迷醉,令人堕落,令人乐而忘返。这简直和她梦中的情况一模一样啊!“我,我想天天都可以见到它!”吕曼儿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英姿飒爽的倩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翩然如若仙子随风飞升,俊美得让她自己也忍不住感叹地恳求。这对于平常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要求,却成了她目前最大的奢望。“好,那我每晚都来看你。”瞎子歌微微一笑,泛起了两只浅浅的小酒涡,像春雨滴下而漾开了两圈涟漪,让吕曼儿的心儿为之颤抖,为之窒息,为之倾倒!原来只有小酒涡没有眼睛,她看了八年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现在有了那摄人心魄的眸光,那颊间的小酒涡顿时成了月夜下随风飞舞着的花瓣,萦绕在脸上明如皓月的双瞳周围,简直就是美得让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地内心抓狂。“那就这样说定了!”只是一会儿,她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个虔诚的自己,转瞬间,她就成了这明澈深情眼神的俘虏,她开始逼不及待地期待明晚早一些来临。瞎子歌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地离去,那矫健的身影,谁识他本来就是那踽踽独行的瞎子?眼神离去了,心情仍在,只是一刹那的眼神,已经足以让吕曼儿暂时忘掉了罗龙的忧伤,她抬头望着爬上中天的明月,感激着它给瞎子歌带来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给她带来了一刹那的幸福。转过身去的瞎子歌,也看到了吕曼儿那脸上的醉态。他不知道她在沉醉着什么,但是她幸福的表情告诉他,她此时正在忘掉了罗龙带来的忧伤,沉浸在另外一种良好的情绪里面。这比起他说上一千多安慰的说话还要来得有效。所以,他没有开口告别。带着眼神,流光溢彩地离去,就是让吕曼儿的沉醉沉得久一些,忧伤少一些。翌日,唐英起身,在赶去衙门前堂的时候,不忘了路过马棚偷看吕曼儿一眼。却左顾右盼不见了她的影子,马棚中,只有一个浑身白衣的女子在忙活。他便走过去,轻声地问那女子,“请问,吕姑娘今天没有来吗?”那女子蓦然转过身来,朝他深深地施了一礼,“将军,早呀。”唐英心里“咯噔”一下,被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人浑身素缟麻衣的,竟然正是吕曼儿。“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吕曼儿微叹一口气,“我是罗龙未过门的媳妇,按俗例,做妻子的应该为夫守孝三年,未过门的也应守孝三月。”唐英听了,顿时默然不语。这女子啊,真是有情有义到极点,就连未过门的也要守孝,斋戒沐浴,要是真正的夫君,那岂不是守孝三年,以死殉情?这该是多么美妙的爱情结局呀!为什么不让它发生在他的身上?良久,他也轻叹了一声,说:“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吕曼儿瞥了他一眼,回望了活儿也差不多忙完了,便点了点头,随他走到了前堂。前堂上,衙差四逃,由军士站立两旁喊威。唐英和吕曼儿一上堂,县令则把面前的一堆纹银一推,颤栗地坐在一旁。一众有建功的敢死军都伫立在堂下,静候着他的训示。“百夫长带兵有功,官封牌刀营千夫长,主持招募任务,即日上任!鉴于衙内库存不多,赏纹银百两以作鼓励!”唐英一坐下,就开始论功行赏。百夫长微叹一声,上前谢封领赏而去。“既然夺城一战由林歌指挥,林歌自然也功不可没,即日起,官封敢死军百夫长!免去近卫职务,赏纹银五十两!”说完,他把目光转到了瞎子歌的脸上。“谢将军!”大白天的瞎子歌,又回复了拄着枪踽踽而行的样子,上前谢封领赏。吕曼儿听了,想像着瞎子歌骑着高头骏马,在广袤的沙场上铁枪向天一指,手下千员士卒整齐划一地齐步前进的场景,不由心中一动,微微地漾开了笑靥。他也是桃英镇出来的壮丁中,唯一有了官阶的人,吕曼儿包括桃英镇的兄弟也都为他的封赏而感到欣慰,这是桃英镇的荣光,也是值得光宗耀祖的大事啊!要是发生在罗龙的身上,他爹一定会喜笑颜开的。“罗龙力砍百敌,还为了掩护兄弟们而罹难,功德无量,理应升为百夫长,赏银五十两。”众人一听,不由一惊。虽然唐英说的没错,可是,这罗龙人都死了,还怎么升为百夫长?领赏银啊?这唐英在搞什么呀。唐英沉吟着点了点头,“很遗憾,官他是不可以升,但是,赏银,吕姑娘可以替他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俏站在他旁边,浑身素缟麻衣的吕曼儿。吕曼儿刚才也纳闷唐英怎么封一个死人的官,还赏银了?但听到唐英在叫她,她才回过神,转到堂下,拜谢领赏。连死去的人也能够升官,得赏银;这唐英,真是太够意思了。大家不由对他在战场上那只是一味死守的懦弱减淡了不少,这唐英当起官来,也是头头是道的嘛。唐英见军士把银两捧到吕曼儿手上,又说:“把它送回他爹的手里。还有,这只是封银;至于那些烈士的抚恤金,待战事局面平稳后,再上报朝廷分发。”吕曼儿心中一动,也单膝拜谢,“谢将军!”唐英微微点着头,欣慰地盯着她跪下,说话,站起来,待吕曼儿抬眼望来,才恍然地转过头去,对县令说:“还有,请县令大人去张榜告示:为了悼念今次守城死去的所有皇朝士卒,请大家都吕姑娘一样,穿上素缟麻衣,为他们守孝送行,以示他们为了我们的安居,作出了年轻的献身!”众人听了,不由得浑身一颤。包括吕曼儿也惊讶地齐刷刷把目光盯在唐英的脸上。唐英这样做,也太尊敬人了吧。这做他的士兵,看来也不冤呀,死也死得这么光荣!吕曼儿这才知道,唐英叫她跟着来的意思,就是给大家一个榜样,要求大家也穿上素衣悼念包括罗龙在一起死去的士兵。心里不由涌起莫名的感动。唐英转过头,微微一笑,“退堂!”中午时分,全城的军民都穿缟披麻,银妆素裹,在大街上来回穿梭,像白茫茫一片的芦苇,看似是满城哀思,沉缅伤痛;心里面却是全城感动,军民一心。许多市民都和官兵一起,把城里的尸体分了强虏的一堆,本军的一堆,全都人道地抬到郊野外,把它们安葬到乱葬岗上。唐英这样做是不想让她独自一人在悼念罗龙,而让全城的人都和她一起共同地悼念,免得她寂寞孤单;反过来,她也是除了罗龙,还可以去悼念许多人,那在她内心里,罗龙死去的阴霾又冲淡了不少。在大街上,吕曼儿也有个冲动,想上前去帮忙,却被唐英喝止,而要她继续去喂马刷马,其他的事儿可以一概不理。她便只好到伙头营里找来了马料,用马押运着回县衙去。唐英望着她的倩影,嘴角这才泛起了一丝舒心的笑意。他做了那么多,也无非要消除她额前的忧伤,刚才看到她的冲动,就知道她已经走出死亡的冷漠阴影下,重新拾回了血性的信心。不料,在路过大街的时候,却被一个自称“河中仙”的算命相士叫住了。那算命相士瞥了她一眼,唱喏:“姑娘,来测个字吧,测自身,姻缘,健康,家宅,事业都行,不灵不收钱!”吕曼儿平素不相信这些江湖术士的,但本着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便微微一笑,从腰间取了一两银子给他,“拿去生活吧。”那算命相士再瞥了她一眼,微微惊说:“你本该有母仪天下,为后之命,何故流落在这里?”吕曼儿一怔,转而笑说:“我只是一个随军的养马郎中,不仅是养,还要医,辛苦的要命,怎么会是皇后了?”说完,便转身继续要赶马。“富贵荣华在厩中,功名利禄一扫空,苦尽甘来终有日,烽火奇缘龙邀凤!姑娘,你好心有好报,你就等着吧,真心爱你的人很快就会来到你身边了。”吕曼儿听了,不由一怔,脑里顿时浮现着那几个词儿,疑窦丛生:真心爱我的人?很快?来到身边?她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回头好奇地问:“你真的会算命?”那算命相士呵呵一笑,轻捋了下颌的几缕白须,唱喏:“占卜算卦,测字算命,苦诣了四十年,此中一带人称‘河中仙’的,便是小生在下。”她望着他桌上的纸和笔,不由得抿了抿嘴,然后问:“那这测字要怎样做?”算命相士一指那纸上,说:“就是在上面写出你想要测的那个字即可!”吕曼儿忍了忍,终于在纸上写下了她的名,一个“曼”字。算命相士拿起来一看,“曼。请问姑娘要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