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副将的案几设在庙里的东边,这时候,她站了起来。此刻,庙外的夕阳西沉,霞烧将尽。夕照在她脸上移开了最后一抹残红之际,她不由得马上绽放了欢喜的神色,朝西边案几的瞎子歌走过去。瞎子歌把腿伸直,远远搁在案上,提起了椅子的前面两只椅脚,右肩扛着他那支生死不离的铁枪,正仰在椅背上悠然地假寐。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他的耳畔响起,不由他蓦然睁开眼睛,连忙收起两脚,那椅子的两脚也在此时“咚”一声,搁回原地。他的脸庞一下子就回到了案前,正与黄副将凑上来的脸庞相距不到半寸!“什么事?”他以为是探子的脚步声,所以被惊醒了;不料,黄副将那张不施粉黛也嫣红粉嫩的俏脸,更是把他吓了一大跳。“我要看看你睁开眼的样子。”黄副将却毫不忸怩地睁着杏眼盯过来。“我,我……,这……,有什么好看的?”瞎子歌看到一张风情万种的俏脸凑近过来,犹如万株桃花骤现在眼前,满眼的粉红,在面前翩然飞舞。窘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黄副将凑近过来,同时也把她身上的体香也一并送了过来,让嗅觉灵敏的瞎子歌嗅着了一道令人窒息、令人迷乱的兰香,不由一下子霍地站起来,沉静地瞪了黄副将一眼。黄副将趁机抬头看见了他双眼神,晶莹明澈而深情湿润,像月夜下的一泓清潭,在月光下潋滟浮光,盈盈欲流,让人忍不住要以小手去护着它,掬着它,不忍它随着黑夜悄然无声地流走;又像一道远远的春潮汹涌扑来,把看的人都浸漫到眉睫上……,她看着看着,忘记了存在,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应该如何抽离这么深情的凝视。“我出去查一下他们的岗哨。”瞎子歌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了庙外,顺便把那一泓深情的春潮给带走了,救下了黄副将一条苦命。受不了,受不了这种隐忍有力的深情包围,黄副将在那一泓眼光流逝之际,终如少女般娇羞的垂下了头。她深深地换了一口新鲜空气,目光仍然不舍地追随着那一泓眼光而去,却始终也不见瞎子歌回头,不由得微微失落地轻叹了一声。晚上,用了晚膳后,黄副将躺在自己那块板**剔牙,准备安寝,她的对面就是瞎子歌的板床。不久,瞎子歌从庙外回来,也想躺下来休息。却回头瞥见对面的黄副将,心中不由一怔。转而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庙里情况,才对黄副将说:“男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啊,副将你就睡在堂上,这里的情况也交给你了,我且去里间与庙祝共铺。”说完,迳自朝庙后庙祝的里间走去。黄副将不由哑然失笑:“咱沙场儿女的,今天不知明天事,哪顾得那么多了?都和衣而睡,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然而,任背后黄副将怎么取笑,瞎子歌依然踏着沉稳的步伐地迈进了里间。在门口处泛起酒涡回头一笑,顿时让黄副将剔着牙的草梗也为之一折!进了里间,瞎子歌对庙祝说出了一番来意,那庙祝也呵呵一笑,让出半个床位给他。“这没什么的,难得将军不嫌弃与草民共席,这是草民的荣幸啊!”瞎子歌却笑着说:“在下姓林,先祖从木,算下来,咱不是草民,也是一木民了。”庙祝听了,哈哈一笑。两人一下子相谈融洽,半晌,庙祝沉吟说:“将军来此讨战,何不为出战而求上一支好签?”瞎子歌不由一阵哑然失笑,摇着头笑说:“求签这事儿,只是一些年轻男女趋吉避凶求姻缘的玩意儿,不可妄断战事以误国!”庙祝也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说:“那么,将军可以为自己求一支姻缘事业签,看看呗。”“呵呵……”瞎子歌一阵朗笑后,也心中一动。“好吧,咱就玩玩呗。”于是,两人重又来到了堂下,这时,黄副将不在对面的板**,不知哪里去了。瞎子歌便跪在神灵的蒲团前,庙祝把签筒排好,交到他的手上,肃穆地说:“面对神灵,不可玩亵,请将军心诚,心诚则灵!”瞎子歌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签筒。经过一会儿的诚心摇筒,忽然庙祝喊了一声停,一支签已经“咻”地在空中划下一个优美的弧线,跌落在地上。瞎子歌把它捡起来,递到庙祝的手中。庙祝把签拿到他的解签桌前,按照签号搬出签文簿的签文,给瞎子歌念了起来:“浅水矮草有灵药,”“低洼泽地藏良材。”“栋梁未必高龄木,”“乱石亦能成王台!”瞎子歌在对面坐了下来,噙着笑地问:“又浅水,又泽地的,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庙祝轻弹了一下签片,沉声地问:“请问将军,是要问什么?”瞎子歌目光一转,“自身!”庙祝点了点头,便开始解签说:“这首诗里面是有一个故事的。它讲述的是北方翟国的第二代国君,在泽地乱草中发现了一种无名的药材,它可以很快地治愈人的外伤内患,且去腐生肌,百毒不侵。国君大喜,连忙把它大量的采摘提炼。从此以后,翟国就有了一批号称‘不死之躯’的士兵和长寿的国君,为他们对抗其他大国日后的入侵,筑起了永固的铁幕防线。”“所以,这签是上签,它说的是一个忍辱负重,发奋图强的故事。年轻的将军啊,你再忍一忍,你前面的命运中有一个很大的变革在等待着你呢。”庙祝不忘了语重深长地结语。瞎子歌盯着他那双深嵌在沧桑老脸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却只是笑而不语。庙祝解完,也站起来,重新往里间走去。转身之际,又叹说一声:“可惜了,十几年前,翟国的皇叔引外援夺权,至使国君蒙难至今,国民陷于水深火热,而不能自拔……”瞎子歌在后面听了,也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叹息起来,一抹忧伤从黑暗中无声地爬上他的眉梢。同样在黑暗中忧伤的人,还有吕曼儿。她就那样也不点灯,静躺在漆黑的**,任那忧伤爬满了香额。罗龙死了,她本来也想跟随而去。但想到家中还有奶奶,还有罗龙的爹爹,只好暂且偷生于人世,伺候两位老人百年之后再相随而去。罗龙死了,她的心也死了。但是,唐英却一直在呼唤着她,要着眼于自己的未来,要向往自己的自由,不要把自己的青春虚耗在这过去的悲伤之中。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她内心的爱情擦得晶亮圆润,让她爱的光辉,灿烂地照亮某一个人,普及到其他军士和众生,拯救他们内心的焦虑与忧伤。她的心就这样活了。鲜红如沸的热血在她的体内像波涛般翻滚着,她的热心本来就是这样的用途,她不应该只为了罗龙一人而把它冷却了,封闭了起来。算命相士说她临门一脚不入罗门,是“曼”字少一撇,命中注定的。所以,罗龙是要悲伤的,但不能是殉情的。她的情虽然被生死斩断了,但是,瞎子歌把它唤醒了,叫它跟随他延续下去;唐英则让它们在其他地方重新长出了新苗。旧情绵绵,新情依依,一新一旧两段情,有如二龙争珠般,相互缠斗着,让她这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唐英多好呀,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撇除家世仪表不论,他也是多才多艺,惜兵如命,忠孝持家的人,对她又是痴心一片,温柔体贴。而瞎子歌的迷离眼眸,深情内敛,枪法如神,指挥自若,与她相处最久,最是知心,他背后的身份却又神秘莫测。正当她想要进一步了解他的时候,他却升了千总,被调到主路上负责防御。要是他没有被调走,他会在这个时候怎么做呢?他还会来吗?还会来让她看一看那双深情而醉人的眼眸吗?就是那双眼眸,把她冰封的心完全的融化掉,化为柔情春水,滴滴地为他延续下去。可是,现在唐英却第二次向她示爱了,她是为了他而拒绝唐英吗?瞎子歌……是你吗……你是我心中的那一个无形而巨大的结吗?怎么会是你……三年前,你怎么说?你说:“罗龙是个汉子,比我好;我祝你们幸福,我们永远是朋友!”如今,罗龙已经死了,你又怎么说:“你放心好了,不出一个月,我一定浩浩荡荡地回来接你!”这是什么话?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不出一个月?为什么会浩浩荡荡?你在干什么来着……迷迷糊糊的,吕曼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却在梦中看见了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拄着铁枪,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着。蓦然,“咻咻咻”数支利箭从黑暗中射来,坚实地透过了他的铠甲,他的胸腔发出了一声悲鸣,仰天惨叫一声,优美的向后倒下!在他身子向后弯倒的一瞬间,她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及那双依然深情的眼眸。“嫁不得——”他吐着这三个字,把血手伸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