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歌微微一怔,这声音怎么这么似曾相识了?却又有点想不起来,借着月色细细看去,看见了一个须发半白,虬髯如针的脸孔,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师父?”吕曼儿远远看去,本来素不相识,但听瞎子歌这般称呼,脑海里也浮起了一个久违的脸容;莫非这个就是瞎子歌说的是他的师父,军机大臣麦泰?他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是来接应瞎子歌的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阵狂喜。对面的人好像怔了一怔,转而厉声喝来,“我不是你师父了,我已经是强虏的浩天大军师!”强虏?吕曼儿怔了怔,定眼看看他身后慢慢展开的军士,赫然就是强虏的服饰!“你,你投诚了强虏?”瞎子歌也激动阔别已久的师父在这里出现,但听他这般说法,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麦泰却呵呵一笑地继续说:“我也不想,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实在太丰富了,有数之不尽的珠宝,封地赐官,有无上的权位,还有就是数十名身材火辣的美女。”瞎子歌听他这样说来,在场所有的人也确定他果然投靠了强虏,心中不由一痛,摇着头,他仍然不想相信,“师父你并不是贪财好色的人。”“以前是,”麦泰忽然仰天慨叹一声,恨恨地说,“但是,这六七年来,我为了你的药,寻遍了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够累的,我老了,我想休息了。”瞎子歌默然。师父本来就是皇朝人,因为在皇朝不得志,便负笈北上,来到了翟国,被父王重用,可是不到数年,皇叔夺位,他只好带着十一岁的他逃到了皇朝,然后,因为他瞎了眼的原因,他又不得不出外为他四处寻医问药,辗转了大半辈子,师父想寻求一方安乐,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他们这样相遇,实在是太难堪了。麦泰又冷然地问:“我本想在这里歼灭他们说的那股皇朝军队,不料,领兵的却是你?你怎么会让他们抓来了?难道我教你的枪法,你一次也没有用上吗?”“强虏也是翟国不共戴天的仇敌!”瞎子歌想他投靠皇朝也比投靠强虏的好。“我的亲人已经被你皇叔杀死了,他才是我最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料,麦泰却哈哈一笑,忽然悲怆地一吼,“你还是回你的翟国去吧,我不想在这里杀了你。”他想起了从前,麦泰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翟国易主,他们都是翟国的逃犯,已经不算是翟国的国民,无论是投靠皇朝,还是强虏,都不算是一种背叛;但是,麦泰没有背叛翟国,却背叛了他,到最后,麦泰没有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我也不想杀你,你让开,我要杀强虏!”尽管他们现在是敌对,但是,如果只是麦泰一人,他还是可以放他一马的。麦泰却仰天再叹,“真想不到,咱师徒俩还有对战沙场的一回呀。”说着,座下的骏马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想挪动的意思。瞎子歌也想不到,他最渴望与师父重逢,却在这样的一个情景下,在敌对的两阵上。麦泰叹完,转而望过来,抬枪一指瞎子歌,厉声说:“翟国人民已经推翻了你的皇叔,你父王和母后都重新登位了,就欠你这个王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可以放你一个人过去。”瞎子歌浑身不由一震,连吕曼儿也感受得到。这消息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师父为什么不回桃英镇找他,和他一起回去呢?难道真的沉迷于温柔乡里,忘乎了这件事?吕曼儿连忙低声对他说:“谨防有诈!”瞎子歌也点了点头,冲他喝去,“我不要!你教我的,无论如何,不能随便弃下部下而逃!”麦泰忽而爆出呵呵一笑,“西帝庙一战如何?你还不是逃的无影无踪?”“啊,那一次也是你指挥的?”瞎子歌浑身再震,难怪那一次会有强虏从‘西帝庙’偷袭,还十分熟悉他的打法,整晚都挑战他,不让他们有半点的休息,原来,这都是麦泰在后面点拨的原因。“那一次,我不是总将,这一次我是,所以,我决不会撇下他们!”那一次的失败显然唐英的失措,没有在最后关头等上他们;他们也没有想到,支路的强虏灭了王参军之后,会直取大利县城,趁唐英不在,一口气夺下大利,趁机断了他们的退路,把他们逼向了荒山野岭,逃往鹿城;如今,他一人带兵,责无旁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麦泰好话说尽,瞎子歌依然倔强得像一块顽铁,他便一挥手中缨枪,一一展开后面的军队,让他直接吸取血的教训!“大伙儿,全部攻他的左翼!”瞎子歌自己这边却来不及整顿阵形,趁他们展开还没有展完的一刻,也大声地吩咐下去。后面的众将士早已经一鼓作气,但听到他的军令,便蜂拥而上,一千五百多军士虽然毫无秩序,但是杀气腾腾,哀兵必胜;瞎子歌则与吕曼儿策马,纵马右边挥枪攻去。麦泰也带有二千多的强虏,但左右一分开,左边就剩下只有不到一千的兵马,在皇朝军的哀兵强攻之下,恐怕会很快被歼灭,便也学着瞎子歌,把左边的强虏调到右边去抵御瞎子歌,他自己也决定从左边杀向皇朝军的兄弟。这样子决策下来,等于是两人对自己实力的挑战,对大家手下的士兵的挑战,无论是将领还是军士,他们都将面对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瞎子歌杀向右边,吕曼儿也严肃以待,人还没有来到,便率先摘下黑玉箫,吹出让马匹惊惧的箫音,把骑马的强虏一一掀翻在地,阻在步兵的前面,让他们率先大乱阵脚。然后,安抚着自己那匹马,伏在马头上,配合着瞎子歌趁乱杀入敌阵,不一会儿,眼里晃过肢脚纷飞,耳畔响着强虏的哀号惨叫,强压下同情心的摇荡,承认了战场的惨烈,拼出了与瞎子歌一同生死与共的意志。瞎子歌猛然得到吕曼儿突如其来的相助,一出手便趁乱殛杀了百余名强虏,不由得雄心壮起,一边保护着吕曼儿,一边更加奋力地冲杀,不让强虏们有机会近到他们的身边,然而,他杀兵有序,先是把放冷箭的弓箭兵一一挑杀,在他们的乱阵中,左冲右突地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专门歼杀没有防御的长枪兵,弯刀兵;强虏没有牌刀兵,这一点,他就比麦泰容易得多。就这样,他们开始在月夜下互相厮杀,杀到了天昏地暗,星月无光,惨叫声有如鬼哭狼嚎,令大地也为之恸哭。那些惧怕瞎子歌英勇的强虏且战且退到麦泰的身后;那些惧怕麦泰勇猛的皇朝兄弟也渐渐退到了瞎子歌身后,两军形成了狗咬尾巴似地团团转。当两人渐渐杀到了中间,打了个照面时,跟随他们身后的人马已经不及百名了。“什么?你居然还带上这个小妞上阵杀敌?”麦泰杀的满脸鲜血,一个照面之下,他才看到瞎子歌胸前的吕曼儿,他可还记得这个养马的少女,刚才他还惊疑瞎子歌什么时候学会了用箫音驱马了?原来,全是这个小妞在背后搞的鬼。“你当年不随我去寻医问药,原来就是为了她呀?”麦泰嘿嘿一笑,一语道出了瞎子歌死守桃英镇七八年的根深秘密。吕曼儿微微一怔,扭头望向瞎子歌,瞎子歌嫩脸一红,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默认了师父的说法。八年!八年前,他就已经喜欢她,并且决意追随她,守护她,甚至把自己的瞎眼也置之不理;而自己居然还因为他的瞎眼而曾经嫌弃过他!想到这里,吕曼儿双眼又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想一把拥住瞎子歌,却被他猛地喝了一声惊呆了。原来,麦泰这才说完,便觑准瞎子歌那一低头的间隙,立即拍马过来,挑开前面兵士的阻拦,直接策马杀过来;瞎子歌的马上还有着另外一个人,转身反应肯定不如他。瞎子歌猛地一喝,也是义不容辞地前去营救士兵,但是,麦泰已经跃马到了二丈开外,眼看着一枪就能够把他们贯穿。吕曼儿转过头来,立即把手中的黑玉箫放到嘴边,“咝——”地吹出毒蛇般的声音,吓得两匹马都扬蹄立直起来。但是,麦泰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悬空勒马难他不倒,他奋力一按,便可以把马儿强按下去。就在这时,吕曼儿刚把马儿按下,瞎子歌便倏地从她的身后跃起,直扑到麦泰的马上,一把马上的麦泰撞下马去,两人在地上打滚了一番,才各自站了起来。“曼儿,你快逃!”瞎子歌站起来便率先向吕曼儿猛吼。逃?吕曼儿有想过,但是,她没有想过一个人逃,从抓壮丁开始,她压根儿就没想过一个人逃,要逃她也要和士兵们一起逃,和瞎子歌一起逃!“我不——”她也悲哭起来,瞎子歌这意思就是想一个人去独战麦泰而死,没有想过,没有了他,她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他没有了她,死得岂非很孤苦清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