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行人走过了吊桥,进入了焦城,焦城内还有士兵不时在追杀着强虏,清除余孽,安抚城民。走进城门,一彪人马挡在官道上,神情悲伤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当中走出一位清瘦留须的中年将军模样的人,走到唐英的担架旁,伸出颤抖的手,巍颤颤地要揭开那蒙着的白布。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揭开了去。“英儿……”将军看见了唐英那含笑九泉的脸庞,虎躯不由晃了晃,沙哑着喉咙,强忍着巨痛,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把尸身继续抬走。他自己也由着后面上来的副将们搀扶着,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趋走,迈出苍老而硬朗的步伐。这时候,有将领走过来,客气地把后面的林歌两人先安排在街边的客栈里休息一下,吩咐小二端来清水热面,暂时替他们为林歌两人接风洗尘。林歌在桌旁坐下后,就趴着不想动了,他这辈子还没有一次像这样累到不像话的;吕曼儿则目送着唐英的担架越走越远,直尽消失在人群中,才呆滞地坐下,心里仍然不敢相信,刚才还在一起吵架的对头人,一眨眼间,就已经阴阳相隔,相对无期了,这是不是又是唐英和她玩的的爱情游戏,待一会儿,他会不会突然又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了呢?时间在一刻刻地流逝,客栈外的街道上就像时光流转的一个窗格,跑过强虏,走过军士,押过强虏,越过兵马……所有还活着的人在这一格里,为活着而四散奔波,甚至为死去的人继续在忙活……似乎不去察觉生命就在那一奔一走之间,轻易地流走;如果你不去刻意拘留,它将把你的生命尽付在无情的秋风,把一切也磋砣掉。“曼儿……”林歌想到这里,一把握过吕曼儿的柔荑,一手握住他们之间的爱情,不再让它轻易地流走。吕曼儿也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暖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这里,还有一个值得她去关心,值得她去关爱的人!于是,心情也慢慢地缓了过来,展颜一笑,与林歌轻轻地在桌边上互握着,彼此在消融刚才杀戮战场带来的惊惧和唐英早逝的阴霾。中午过去,小二又端来了两大碗牛肉面,说什么是请他们吃的,感激他们重新回来救他们。吕曼儿听了他那样说,心头猛地一震。正义的战争,就是拯救他们这一些身在水深火热的劳苦大众啊!没有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哪来的安居乐业,生息不止?想到这里,她欣然地接受了那碗牛肉面,一口气把它喝了个精光,把对面的林歌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时,门外走来一小队军士,走出来一位百夫长模样的军士,对他们说:“唐将军请两位移步一聚。”他们对视了一眼,也提起铁枪随着他们而去。唐英的灵堂就设在街道上,和其他阵亡的将士一起,成为市民与官兵的祭奠之处。守卫的衙差和军士们无一例外地缠上了白布条。临上前时,卫兵也替林歌和吕曼儿缠上一条。来到唐英他们的灵牌前,林歌他们不由嘘唏不已。除了那些不知名的同袍之外,从罗龙,到黄副将,到师父,这唐英竟然成了他们第四个要祭奠的好友对象!还有王参军,郭千总那些慈祥的脸孔,他们还没有得以见到最后的一面。走上前,向唐英及各位阵亡的英灵祭拜上香后,林歌携着吕曼儿走向一旁观礼,却见那中年将军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率领众将朝他跪拜起来,口里称颂着:“恭迎王子!请恕唐某刚才有丧在身,有失礼节!”原来,他就是唐振?他就是那个在飞雁关让强虏吓破了胆的唐振,唐英的爹?林歌和吕曼儿听了,心里也不由一怔;转而黯然悲叹:他们终于见到了唐振,而唐英却没有因此同行而作介绍。“请起,大家请起!”林歌也知道皇朝规矩,虽天子莅临,仍然以死者为大。在此地向他行礼,他也觉得有损丧礼的庄重。唐振这才带领着大家,慢慢地站起来,满脸怆然地瞟了林歌一眼,歉意地说:“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林歌一怔,以为他指的是刚才战斗的事,忙低头抱拳一揖,“对不起!”唐振轻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际,长长一叹,“这不怪你们,是我的错。这小子是个书生,天生是个情种,他应该呆在城里,将来进宫里编编史书什么的。这战场,根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林歌和吕曼儿不由一怔。他们想不到,唐振会如此的宽宏大量,原谅了他们,也原谅了唐英,把一切罪过都承担过去;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唐英的底线,真是知子莫若父。“我也听说一路以来,王子从旁帮了他不少的忙。”大家默然了一会儿,唐振又转头问他:“枪法如此厉害,又智勇双全的王子,实属是翟国之幸呀!”林歌听了,轻吁了一口气,汗颜地谦说:“那只不过是晚辈学来防身的皮毛之术,让前辈笑话了。”唐振星目一转,转而沉声地问:“目前皇朝四处兵荒马乱,极需要将才,不知道王子可否再逗留多数月,助皇朝攘外安内,清肃四野呢?”“这事儿不好说,仅凭晚辈一己之力,又能够相助多少?”林歌和吕曼儿交换了一个汗颜的眼神后,再抱拳说:“要是晚辈回国,把一切禀告父王,相信痛恨强虏的父王,也会从政治上声讨强虏王,从军事上威胁他们,此围魏救赵之计,岂非釜底抽薪,让皇朝一劳永逸吗?”众人听了,本来忧愁的脸色顿时堆起了一脸笑意。吕曼儿紧握着林歌的手也兴奋地颤抖起来,林歌的想法开始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开始从大的利益与大局上着眼看天下,看世事了,在吕曼儿看来,林歌已经颇有一国之君的气势了,她自然很高兴。唐振更是愁云一展,开口大赞:“王子之策,当属上上之策,唐振愚昧,未能洞悉世情。但得王子教训,茅塞顿开,皇朝如有王子这番久治长安之计,强虏岂能不退?”当下朝林歌再三揖拜,以示敬佩。林歌也不阻拦,又说:“然则,晚辈此行还须得到王妃确认。”“我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吕曼儿听了‘王妃’两字从林歌口中吐出,正要涌起幸福的感觉,却发觉林歌同时也塞了一个难题给她,不由一怔,“我这女流之辈什么也不懂,你拿主意吧。”众人听了,都漾起了一丝笑意,感慨着他们两人的相敬如宾。总算为这惨淡的气氛扬起了一丝生气。不料,探子这时飞马来报:“大利县已经被唐大公子夺回!”大家不由得又是欢呼雀跃,用他们渴望以久的冲动,冲淡了眼前这一奠礼的愁哀,给死者们带去一个欣慰的消息。探子却又报说:“但是,他们有一小股逃兵,却逃向了彤云府方向。”“这还得了,彤云府离京城不到百里,那岂不是直插本朝的心脏?”有将领不由吃惊得冲口而出。大家转而停止了欢呼,转眼看向唐英的脸上,等候着他下令。唐振也喜颜转忧色,沉吟地分析说:“大利之后,再无援军!能守城的也只是衙差,只可惜,我们又要严守焦城,又要再去支援叶城,根本难以抽离!”大家顿时又陷入了愁思之中。本来,强虏在入关后马上化整为零,改攻其他小城,他们这才收回了飞雁关,交付后来的将军把守;不料,此时焦城失守,叶城失利,大利失守,整条二线城市几乎都陷入了战火之中,他们这才转来攻打焦城,夺回大利的。然而,此时强虏的主力已经转移到叶城去了,他们已经相约了其他将军,准备合力把强虏再次赶出叶城。可这一小股漏网的强虏,却有如一根梗在喉咙的鱼刺似的,不吐不快。林歌则也凝望着吕曼儿那蹙起的两道蛾眉,苦思不已。半晌,他朝唐振一抱拳,说:“如若他们跑的不远,晚辈斗胆请战,让晚辈前往追杀他们!”“啊——”大伙儿不由微微一怔,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地望向他们。唐振听了,凛然一震,望向林歌那坚定的目光,才缓缓地说:“如此,下官再点三百精兵给你……”林歌马上摇摇头,“不用,我只需要一匹快马!”只要一匹快马?大伙儿又是一愣。这翟国王子也忒大胆的,想单人匹马独力挑战那一小股强虏吗?当然,这都是没有见识过林歌神勇的人的想法。听过他勇猛的唐振就慨然一叹地说:“人言王子有万夫莫敌之勇,今日所见,果然所言非虚。”林歌一怔,连忙谦说:“前辈谬赞了,此等惊弓之辈,要是前辈出师,帅旗一举,他们也会马上滚鞍落马,乖乖受缚!”唐振听了,呵呵朗笑一声,“什么时候出发?”林歌一抱拳,“即时!”“好!王子快人快语,来人,牵我那匹‘追风马’来!”唐振也马上吩咐下去。半晌,士兵牵来一匹洁白如雪的大内御马,吕曼儿见了喜欢得不得了,这匹马,似乎比她以前饲养的还要健壮有力。“它是一匹一日千里的宝马,骑着它,不消一日就可以追上强虏,”唐振亲自把干粮包袱递到他们的手中,语重深长地说:“此后的皇朝,就靠你了,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消灭!”“将军放心,请放心地去攻打强虏的主力吧,尽快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还他们一片乐土!”林歌先扶了吕曼儿上马,把铁枪递到她手心——沿袭他们多年来的习惯,然后才飞身上了马,转身朝唐振满腔热血地抱拳保证。“好!”唐振也不由豪迈地一吼,“不灭强虏,唐某也誓不回朝!”林歌想他应该能够做得到,并且做得比唐英还要好。便放心地冲吕曼儿一笑,微微一扬缰绳,马儿立即撒开四蹄遛达着出城去。两人一行快要来到城门,吕曼儿忽然问:“我们真的要去追赶强虏吗?”林歌点了点头,坚定地说:“要是我们快一点的话,我相信能在桃英镇前追上他们。”他言下之意是说,消灭了强虏后,他们便可以顺道回到桃英镇,去看看她的奶奶。吕曼儿想他在那个紧要关头,还考虑到她的心事,不由心花怒放地嫣然一笑,一展女人的妩媚之态。“好!”林歌见了,不由一愣。这曼儿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妩媚,如此风情了?心里也不再去深究,只想着这样更好,比以前那些更可爱,他更喜欢了。不料,这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畔。“继续让唐振前去救叶城,咱们一个守焦城,一个守鹿城,小宝守大利,向上禀报,夺取两城,咱们也有功劳。”“呵呵,果然有深得为师为官之精髓!他在前面去送死,咱们在后面立功?呵呵,咱这次,想不升官晋爵也难啊!”说话的正是冯保唐和杨真师徒,他们此时正匆匆地要入城,没有察觉飞驰而过的林歌两人。林歌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震,刚才满腔的热血顿时被凉去了半截,坚定的目标也有如旗帜般迷茫飘荡。匆匆地和他们擦身而过,诈听不到后面被冯保唐发现的惊呼,与吕曼儿拍马飞驰出城,望桃英镇方向扬起一股尘土,像一朵洁白的浮云,在悲凉的苍穹下,快乐地追逐着,奔向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