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上山,行了一个多时辰,已至金莲阁,再上去道路险峻,蹑乱石,冒悬崖,屈曲而上,过日月岩时天渐昏暗,到得抱子岩时新月已从天边出现。那抱子岩生得甚是奇怪,就如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一般。走了一阵,只见迎面一块大岩石当道,形状阴森可怖,自空凭临,宛似一个老妪弯腰俯视。陆无双道:“师父,你看……”却是四个道士呼啸着与郭靖比斗。刘志恨只一看就明白了,那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居然还轻视郭靖,偏偏武功却是平凡的紧,他心中不由一怔,难道重阳宫便止是这等水平了?刘志恨却是不知,他自出离重阳宫之后,武功一日千里,早非是昨日阿蒙了,他从前觉得重阳宫中的道士各个都有一身不凡的绝技,但到了现在,这些一切的玩意在他眼里实是入不了法眼,一招“春意阑珊”使得三分不似五分不类的,既没剑意,又没剑形,他心中不由感到古怪,怎的这重阳宫是没人了?连这等小丑人物也出来现世了?却在这时,那郭靖大展神威,以那弹指神通的妙技将这四人手中之剑尽数打下。那四人中的人名道士惊叫道:“这**贼会邪法,走罢。”说着跃向老妪岩后,在乱石中急奔而去。其余三道跟随在后,片刻间均已隐没在黑暗之中。陆无双却是个有见识的,道:“这几个道士实是不堪,看不出人家的手段也就算了,自己做不到的便斥之为邪法妖术。”刘志恨也不由叹道:“想当初我也是由敬仰王重阳真人之名才拜入重阳宫的,却是不想,王重阳离世不到五十年,这诺大的重阳宫便没了人……真是感叹人间,沧桑无常啊……想那王重阳在生之时,可曾想过他的后人会不肖到了此种地步!”再往前去,却是从林中跃出了七个道士,左边四人,右边三人,刘志恨见了道:“这才是正理!”陆无双道:“师父,你说什么?”刘志恨道:“想那王重阳也是想到了自己故去后,这些没出息的小道多半不肖,是以留下了这套‘天罡北斗阵’,此阵由七人运作,本就是为了那全真七子创出的,用之以弱胜强,为师当日在嘉兴有幸领教了……嘿嘿……”说话中,却带上了恨意。原来那日,在嘉兴烟雨楼中,刘志恨随黄药师一起,遇到郭靖和全真六子,这全真六子已然知道了刘志恨身怀先天功,当即是要讨回,刘志恨如何肯甘休,在他看来,这先天功就是自己在全真教吃苦多年的补偿,慢说交出去了,便是给他们再多腾写一份也是不可能的,他仗着黄药师在旁与全真六子大打出手,竟是无一落败,待后来全真七子使出了这“天罡北斗阵”才将他打败,几欲受伤,是以心中大恨。郭靖身边小孩颇是知机,道:“郭伯伯,我去拉尿。”说着转身而奔,到后面大石旁撒尿。那郭靖去了小孩,顿时轻松下来,只见他身形一晃,已抢到左侧“北极星位”,这便是先立于不败之境。刘志恨却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与其寻着阵中的**,真不如一拳一脚生生打来,似这般下来,其人武功难以至于至境,不入他的法眼。但见那七个道人一齐发喊,将郭靖围在中间。那知七人刚一移动,郭靖制敌机先,向右踏了两步,仍是站稳“北极星位”。这样一来,有三人长剑攻不到他,反而七人都是门户洞开,互相不能联防,每人都暴于他攻势之下,众道士再动,踏步走位,刚移动脚步,郭靖走前两步,又已站稳北极星位,待得北斗阵法布妥,七人仍是处于难攻难守的不利形势。那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若是由七名高手合使,实可说无敌于天下。但偏偏郭靖深知这阵法的秘奥,只消占到了北极星位,便能以主驱奴,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施展不得自由。也因那七道练这阵法未臻精熟,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主持阵法,决不容敌人轻轻易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此时八人连变几次方位,郭靖稳持先手,可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气定神闲的占住了枢纽要位。陆无双道:“师父……这‘天罡北斗阵’好似的确是有些妙用!”刘志恨暗赞一声道:“你能不为表像所动以为这‘天罡北斗阵’是无用之物很好,但你要知道,似这等东西终是外物,所求者大,不但要七人合使,还要配合默契,与其这般费心费力,还不如在自身上多下些功夫,便说这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既知这阵是由七人所用,道他七人便能真正七人如一吗?再说,人家布阵你便非要破阵?阵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你本事够高,还怕这些怎的。”却见场中,七个道人如发疯般环绕狂奔,郭靖却只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移动几步,七道始终不敢向郭靖发出一招半式。郭靖双掌一拍,叫道:“得罪!”突然向左疾冲两步。此时北斗阵已全在他控制之下,他向左疾冲,七道若是不跟着向左,人人后心暴露,无可防御,那是武学中凶险万分之事,当下只得跟着向左。这么一来,七道已陷于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则七道跟着快跑,他缓步则七道跟着缓步。忽然间,郭靖大声道:“过儿,瞧好了……”忽然纵身跃上了高岩。那七个道人大叫一通,也想往岩上跳,谁知郭靖又是纵身窜上一株松树。他虽与众道相离,但不远不近,仍是占定了北极星位,只是居高临下,攻瑕抵隙更是方便。刘志恨道:“瞧见了没?便是你武功高,不让他们成阵,他们又能奈何得你何?”陆无双暗中称是。却说那七个倒霉道士跟着要跳上那树,郭靖却笑道:“下来罢!”纵身下树,伸手向位占开阳的道士足上抓去。那北斗阵法最厉害之处,乃是左右呼应,互为奥援,郭靖既攻开阳,摇光与玉衡就不得不跃落树下相助,而这二道一下来,天枢、天权二道又须跟下,顷刻之间,全阵尽皆牵动。郭靖占得上风,也不想过于得罪,当下抽身飘退,道:“七位道兄,在下多有得罪,请引路罢。”谁知那七个道人明明技不如人,却偏偏口气甚大,直将郭靖说成了个万恶的**徒,郭靖越是谦和他们越是不信,陆无双道:“师父……我知道你为何不喜欢这位……郭大侠了……”刘志恨道:“你知道什么?”陆无双道:“跟在他的身边,却要受这些俗人的气,还不如一剑杀了……”想想这话实是太过,忙道:“便是教训一下也是好的,似这位郭大侠……太也迂腐!”刘志恨身躯一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真是好,以后一定要记住,侠以武犯禁,不犯禁,不惹事,凡事这般谦让后退,还学什么武,逞什么侠……只是你郭伯伯心胸与别人不同,你虽不认可他的行为,日后见到,却要对他尊重,明白么?”陆无双得了夸奖,心下高兴,道:“无双明白。”便在这时,一众道人又与郭靖争斗起来。刘志恨大感不耐,心道:“你若早点出手杀掉一个,何至于让他们这般不知怕的,便是出手重点也好,似你这样,武功再高,又能辗几根钉?”便在这时,陆无双道:“师父……你看……”却是一个道人蹑手蹑脚地向那小孩袭去,一手捂住那孩子的嘴,往肋下一挟,便向旁边小路奔去。陆无双不由道:“这人好生卑鄙,人家大人在与人比试,他却暗中出手对付一个孩子,真真是好不要脸!”她说这话却是浑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个孩子,只是她虽是孩子,但却也算得上行走过江湖,于路上也算是杀过人了,这心态上却是与那孩子大大不同。刘志恨却是笑了,心道:“是他?”当日他在全真教便为此人欺负最狠,这人姓赵名志敬,武功一般,却是丘处机的大弟子,得了丘处机的势,乃是全真教中的小霸王,教中上下,除了尹志平,当真是没几人能在他的眼下,不过,虽说他的武功不怎么样,但在全真教三代弟子中却也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却是不巧,撞上了刘志恨,刘志恨当即道:“走,咱们去看看!”其实看看是假,折辱他一番却是真,对于此人,刘志恨虽恨他之甚,却也没有杀他之意,说来刘志恨真正恨的还有这座重阳宫,这等小人,留下来,正好能败这重阳宫的根基,若然不是他已经达到了入道之境,定然是不会做出此想,但到了现在,这般想法却是如此自然,便如他本就是这般想的一样。那赵志敬正暗自得意,想那七人真个是傻,白白地费力去与那怪人打斗,且不说他真是郭靖,就算他不是,到时将这孩子一摆,还不怕他投鼠忌器为我所左右?到时说不得便是在师父师伯面前大大露脸,哼,这重阳宫,还不是得靠我?正自得意间,却听到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定睛一看,却不知何时面前道上多了两个人,且是一男一女,距他仅十步之远,如此之近他竟然一无所觉,赵志敬纵然是个傻子也知道是遇上了高人,他又刚做下了不耻之事,不禁向后退开一步。那名女子十多岁的年纪,分明还是个孩子,但她一身白衣长裙,往上一眼,只道是个标志的小姑娘,天生就一张菱角般的小口,更是惹人怜爱,背上一件绣有青色花纹的白色披风,一看便是武林世家出生的样子。那名男子更怪,一副灰袍罩体,外戴一个秀美如处子表面光滑鉴人的青铜面具,腰间自是悬着口剑,剑风古朴,一望便知是柄好剑。赵志敬又惊又怒:“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也敢来这里放肆?”他说着抽出剑来横在胸前。那青铜面具男子却是笑道:“好威风好煞气呀,想不到一别经年,再次相见,赵师兄一如昨日,真是让人心折,却没想,赵师兄闲暇之余,竟然还对拐卖人口感上了兴趣,我这里有一个徒儿,不知赵师兄是不是也有兴趣?”赵志敬听得至此,却是一头雾水,道:“你叫谁师兄,你认识我么?”说到这,心下却是一惊,想到了一人,原来小时候曾有一个小道士,为他欺负,那小道士也不着恼,要干啥便干啥,只是时不时的往去后山,一人练剑,这人后来夜出全真,独下终南,没得几年,江湖上多出了一个自称是全真弃徒的人,没得丢尽了全真教的脸面,后来与几位师父师伯于嘉兴烟雨楼中一场大战,名扬天下,后来不知怎的失了踪,传闻这人已经得了全真教的绝学,先天功,也不知是真是假,难道便是此人?可怜此时的赵志敬早已经忘了那个为他所欺的刘志恨,原来全真六子尽败于全真弃徒之手,他们六人均感没面,故而严令门人弟子不得提起刘志恨的名字,许是重阳真人保佑,后来刘志恨的名字也渐渐小了,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故而,长此以往,这重阳宫中之人,大多还真是忘了这人。刘志恨叹道:“徒弟啊,看来你赵伯伯瞧不起你,不想跟你比和试呢。”那陆无双细眉一扬,道:“不怕,他不来,我自去!”说着手一扬,便从披风下抽出了无双剑。这剑近五十近重,剑身长大,实不似陆无双所用,但陆无双拿在手中,却感到说不出的趁手随心,自她得剑始,每日拔剑万次,早对这剑熟练于心了。赵志敬一听,却是暗喜,心道:“真是托大,这一个小女娃娃,便是再有能耐,又能有多大本事?待我将她也擒将下来,看你就不就范,也好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口中却道:“小女娃娃,我不和你动手,还是让你家大人来吧,刀剑无眼,你生得好眉目,可莫要自误!”心道:“我说了这番话,便是在你脸上划上一剑,你也没得话讲!”陆无双得了刘志恨的嘱咐,信心十足道:“便要请教!”说着,按了刘志恨的吩咐,向前步去,行了三步,忽然一俯身,双足发力,她一双脚就如弹簧一般,蹭地窜到赵志敬的身前,二话不说,光亮的长剑便是一刺,一招“小楫轻舟”便行刺出。赵志敬虽是注意这女孩,却怎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这般大的动作,这么一冲以是近到身前,同时间,光华夺目,那柄上好之剑便行刺来,正是对着赵志敬的胸中,这一剑又快又准更是狠,分明是一副一去不回头的气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赵志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如此可人的小姑娘这一出手,却是这样的狠辣,便是成了名的江洋大盗,绝世凶人,也少有如此在第一招便如此出手的,他自不知,刘志恨悟明剑理,于剑之一道。只在一个杀字,天下间,剑本就是作为凶器问世的,所谓刺死砍伤,由此亦可知道剑的凶狠之性,说什么仁人君子,那与剑是无缘,在刘志恨看来,若不杀人,便不配剑,想他这等人教出的弟子,出手又怎么会同于常人?然这赵志敬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他虽无力回攻,也无力防守,但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当下双足连点,小快步下,人向后退,上身却仍是纹丝不动,由此也可见,他这全真教三代第一高手之名,也不是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