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帐从一片寂静变得彻底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云珞依的身上。虽然在这朝仪之中,出现一介女子的声音,非常的不合时宜,但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开口质疑,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没有人有资格去质疑她。十四岁率军抵御代国大军三年之久,还反扑了对方数个王牌师团,最后利用代主的失误一举拿下了西川十六都,这样的名将,纵使是放在萧国,也是称名一方的显赫人物。更何况,她还有着紫帝陛下无上的宠爱……“天妃娘娘说,三天可以拿下平江郡,有什么打算?”一个老将沉声问道。云珞依甩开袖子,提起紫凛刚放到一边的笔,在案桌上偌大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四个字:擒贼擒王。都说由字见人,云珞依的字是那种飞凤在天,飘渺如云的风格,不同于紫凛的大开大合,和燕惊尘的风流写意,她的字里透出的是一种不容掌控,不可捉摸的柔劲。墨汁浸透薄薄的纸张,乌黑的墨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一阵光滑如缎的色泽。随着最后一个字落笔,远远的地方响起了悠扬的琴声,一如琴声的主人魅惑人心的美貌,跟这四个字仿佛忽的就交融起来。所以,盯着那四个字震惊了很久,那位老将才再次开口:“娘娘,平江郡王轩辕昊天,为人谨慎小心,除了郡王夫人是金陵国嫁过来的千金小姐之外,十二名侧室夫人全都是各大宗派的顶尖高手,可以说,无论日夜他都有人贴身保护。”旁边的一个将领点了点头:“没错,天妃娘娘,恕末将冒昧,如果想擒拿平江郡王,必先破平江郡,而且,破了平江郡之后是否能抓到他,这还是后话……”紫凛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眼睛只盯着云珞依写下的“擒贼擒王”四个字,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目光一片深沉,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云珞依扔下笔,微笑地转过身:“擒王并非一定要擒大王,不是吗?”那个老将眼睛一亮:“天妃娘娘的意思是?”云珞依走到众将中间:“如果我没有记错,平江郡王应该有一位非常疼爱的小郡子,今年才十五岁,就已经才名武艺传满帝都了,很多夫子拿他作的文章跟燕惊尘相提并论,更有很多军中将领都私底下要求平江郡王将小郡子安排到他的军中……”前面一句话还好,夫子们喜欢平江郡王家的小郡子,是众所周知的,但后面一句话,直接让在场的大多数武将顿时脑袋上冒出一头冷汗。连这位天妃自己也说是“私底下”的要求了,可是这私底下的要求,她是怎么知道的?紫凛听着轻轻一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天妃娘娘,”一个将领厚着脸皮算是默认了这种私自招募的事,道,“您可能不了解小郡子,如果说要擒拿平江郡王,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希望,但是若把目标放在小郡子身上,可谓是半分希望都无。”云珞依也不急着反驳,而是安静地听下去:“这话怎么说?”“平江郡的小郡子虽是一代才俊,但他本人深知自己的身份,自从开战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派进郡地的几波探子,都说小郡子没有统领任何一支军队,他把自己关进了西煌寺的藏经阁,直接就在里面看书写画,索性不出来了……”云珞依低下头,笑了起来。这一笑虽然没有花轻弦那般的颠倒众生,但眉目之间的飘渺和悠然,却是让在场的将领们心念狠狠一动,不过,他们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陛下的宠妃,连陛下都奉之为“天妃”的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觊觎的,所以,很快他们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你们要相信,轩辕逸清也是人,既然是人,就肯定会出来的!”云珞依安静地道。营帐内再次一阵震惊,紫凛还没有宣布废除平江郡王一家的皇族身份,云珞依竟然就直接叫出了平江郡小郡子的名讳……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云珞依嘴里吐出轩辕逸清四个字的时候,紫凛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这是在帮他坚定信心吗?紫凛深深地看了云珞依一眼。“我不觉得,天妃娘娘!”那个将领似乎跟轩辕逸清有过深交,仍然坚持地摇头,“你不知道小郡子那个人,生活习惯有多好。准时起床准时睡觉,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很快又别的将领点头同意这个观点:“是的,他不近女色,至今仅有一位定亲的正室夫人,就是那唯一的一位没过门的夫人,今年都还没满十岁,要五年才能过门……”“他也不爱什么金银财宝,平江郡以后的财富,都是他一个人的,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过,我送过他一方深海暖玉制成的砚台,至今被他束之高阁,他说用什么砚什么墨,他都能写出好字来。”“至于外界的虚名,他更是不感兴趣,夫子们曾力邀过他到帝都学宫一聚,他都推说娘亲尚在,不能远游,其实就是不想掺入帝都那群纨绔子弟捧起来的名声里头。”在场的将领看着这么多人都承认了跟小郡子接触过,索性也都放开了,当着紫凛的面请罪,然后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这位小郡子不好抓的理由。直到所有人都把自己肚子里的货倒空了,云珞依才笑了起来。“天妃娘娘笑什么?”一个将领问道。“我在庆幸。”云珞依看了一眼紫凛,“我庆幸我们萧国的军队,跟那位小郡子到底接触的还是不够深。”众将面露尴尬。紫凛抬起头,缓缓开口笑道:“那么,爱妃你现在把朕的兴趣也提起来了……如果拿不出擒贼擒王的方法,朕可不放过你。”云珞依低笑了一声:“若是拿出来了,陛下就放过我吗?”“……”紫凛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笑道,“自然不放,你是朕的妃子,叫朕怎么放?”众将顿时发出一片粗矿的嘻笑打趣声,仿佛也忘了在他们面前的,是这个强大帝国的至尊君王,和荣宠大过天的天妃娘娘。云珞依自己也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好吧,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轩辕逸清从藏经阁走出来。“谁?”所有人都等得急了。“燕惊尘!”云珞依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军帐之中一片哗然。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知道,燕惊尘已经跟随天妃娘娘“陪嫁”到萧国,而且已在萧国朝堂出将入相,被紫帝直接封侯。但是,这并不代表,燕惊尘就是可以随便指使地动的人。这个风流而骄傲的大才子,是平江郡小郡子轩辕逸清最崇拜的人,在郡王府中,如果什么人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才会得到轩辕逸清手抄的一本《河山志》,他抄的《河山志》每一个字都那么用心,一笔一划的运墨、起笔、收笔,都尽力地去模仿,谁都看得出来,他对燕惊尘的文作,就差没顶礼膜拜了。“天妃娘娘是说……燕相愿意出手?可是,对自己的追随者出手,会不会太……”以燕惊尘的骄傲,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营帐里的众将窃窃私语,大多都是摇头,觉得这个计划完全不可行。紫凛站起来,朝云珞依问道:“惊尘在哪里?”云珞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陛下需要召见他吗?”紫凛思考了片刻,摇头道:“算了,不必。按你说的做吧,转告惊尘,我可以不杀轩辕逸清。”云珞依淡淡一笑,转身出帐。……燕惊尘并不在帐中,他也不是居于军旅的人,他需要诗,需要酒,需要挥墨写意的自由自在。所以,燕惊尘虽然周游列国,但从未有过从军的经历,最不适合他的地方就是军营。夜色沉幕的时候,云珞依才在后方数百里的一家建在竹林里的茶楼上找到他。看到云珞依来,燕惊尘也不奇怪,微笑道:“他答应了?”云珞依点头:“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去说这样的计策,这不是自毁名声吗?这件事如果成功,天下文人都会以你为不齿,若是失败……”“放心,不会失败。”燕惊尘温润如玉的笑容,落在云珞依的眼中,“至于别人的不齿,我还没那份闲心放在心上。”“惊尘……”“他有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哦,他说他可以不杀轩辕逸清……”一身白衣迎风翩跹,燕惊尘推开茶楼的小窗,抬头看月色洒落萧墙,他笑着开口:“轩辕逸清的死活,与我何干?”云珞依垂头挑弄着自己的衣角,缓缓道:“那么,萧国是胜是败,又与你何干?”燕惊尘回过头,月光从他的背面衬起他风流潇洒的飞扬眼角,他轻声道:“是啊,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