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小姐明显是对那声冒昧的惊呼相当不满意,但见她横眉倒竖,长袖中紫芒乍现,再看那转身欲跑的素衣公子,竟已被一条轻薄的紫纱生生捆成了人肉粽子,而紫纱的这头,正是系在沈沉鱼的手中。而更让人称奇的是,那轻柔的紫纱看似薄如蝉翼,实者柔韧有度,那素衣公子虽不是练武之人,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看他拼命挣扎了半天,那束缚于身的紫纱却丝毫未见松动之意,反而有越缚越紧之意。此时,一旁的瑶姬却是敏锐地觉察出,周围的生灵之气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摇怡不定,或者说,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分地异动。瑶姬凝神,暗自调息,试图以灵识探询一二,却是一无所获。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再看那位素衣公子此时被捆成肉粽子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却让她有些不忍,心道是对方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便是有些心软地开口了:“沉鱼姐姐,看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就大人大量别跟他一番计较了吧。”之前瑶姬从未见过沈家大小姐的身手,没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沈家小姐甫一出手,却是如此地干净利索,尽显醇厚的内功。瑶姬在心里嘀咕,若是自己,也不知道能否躲得过这看似轻柔,实则柔韧十足的束缚。沈沉鱼一听瑶姬开口求情,自然是相当的给面子。指尖微动,那紫纱便已悄然地回到她的长袖之中。而此时那位素衣公子,方才被缚时听到瑶姬唤出的那声姐姐,倒是显得脸色有些青红紫白,他面色一窘,似是毫不在意方才对方骤然出手给自己的下马威一般,微微地一拱手,面色诚恳地对沈沉鱼鞠了一躬:“这位姑娘,方才是我失礼,先赔个不是。不过..”随即,他话锋一转,却是丝毫不害怕再度惹得对方不快一般:“但是,这里并非什么游玩之所,对在下而言,却是一处满怀伤心之地,所以,还请三位给在下一份薄面,速速离开。”瑶姬此时方才注意到地上那洒落了一地的祭祀用钱纸和酒葫芦,这是方才那素衣公子被沈沉鱼缚住时掉落下来的。联想到对方所说的话语,再仔细琢磨方才一瞬间感觉到的周围生灵的异动,瑶姬心下一颤,眼眸微亮,却是隐隐悟到了一些什么.....。她似乎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驱逐之意一般,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了之前破竹林阵时所用过的那几枚竹签。这个地方不寻常,或者说,这个看似寻常的废墟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对于好奇心胜于天的瑶姬来说,既然是被自己撞见了,就不可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既然之前他们三人在这里蹲了半晌都毫无知觉,用灵识也探询不出什么,那就只能祭出刹墨巫师的法宝--“天地签”了。所谓“天地签”,便是刹墨族所独创的一门天地玄术,以竹签为媒,辅以诸如问心、指天、生灵、纳神、驱魔等各类心诀,上可观天象,下可查地勤,诸如世间八卦悬疑之事,皆可算出一二来。只见瑶姬右手食指当空划出半个圆弧,随后五指舒展如轮,手中的竹签便如数缕奇芒电射而出,冲入半空中悬挂在废墟上空的几个奇异的方位,竟是隐隐排成了方才瑶姬食指所划成的半个圆弧形。一段不长的咒语从瑶姬口中喃喃而出,此次却只是右手掐生灵诀....只见那排成圆弧状的竹签上,开始隐隐有文字和一些模糊的图像浮现,瑶姬左手当空一引,那些文字和图像竟然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如走马灯似地,在瑶姬的眼前一一浮现开来,只是,那速度却极快,快得让旁人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同于之前破竹林阵的慎重,这次却是异常地轻松,瑶姬神态自若,甚至连冥思都没有必要。对于瑶姬而言,这不过是一点小把戏而已。早已知晓瑶姬刹墨巫师身份的欢舒和沈沉鱼,此时忽见小姑娘认真了起来,心中虽有诧异,却也并不阻挠,眼中反而隐隐闪烁着异样地神采。之前说过了,这两人可是相当喜欢看热闹的,但见瑶姬这般模样,便已隐隐猜到似乎有什么好戏要登场了。而那忽然间就被众人遗忘在脑后的素衣公子,此时却有些懵了,眼见那绿衣少女在废墟前弄起了玄虚,他心中的不快愈加地浓厚了。似乎是忘记了方才的屈辱和技不如人,他有些不自量力地想冲过去阻止绿衣少女的进一步举动,身体却在下一瞬被两只有力的手同时扣住。欢家大公子和沈家大小姐不约而同地出了手,只不过这次出手却是特意留了几分薄面,只是扣住了他的身体阻止他前进,并没有施加半分力道,否则,以这二人的实力,素衣公子怕是要当场断几根肋骨了。这时,却见瑶姬骤然收回了竹签,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她盯着那素衣公子瞅了半天,却是难得地沉默了起来,一言不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眉头微皱,有什么东西始终想不明白。那位素衣公子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心下发毛不说,那厢两位好奇心至盛的同伴可憋不住了,不知小姑娘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登时松开了钳住那位素衣公子的手,两人同时开了口:“怎么样,发现了什么?”这厢的瑶姬却仿若没有听到他们的问话一般,却是直直地走到那位素衣公子面前:“这位公子,能否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对我描述一番呢?”素衣公子眼见这三人的无礼,已是恼羞成怒,此时那还有心思给她解释,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冷硬的话语:“关你何事?”瑶姬却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她目光灼灼地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看得对方有些目光躲闪:“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方才也看到了,我微通天地玄术,若是你能将前因后果对我说与一番,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秘密,或者说,好消息。”对方一听这话,却是心下凛然,心想人都已经故去,还能有什么劳什子的好消息。却又转念一想,这本是一桩疑案,至今未破,凶手也一直逍遥法外,虽然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甚轻,却似乎真的精通天地之术,若是她能窥之一二,说不定还有机会替那故去的人儿讨回一个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如是心下合计一番,他便才将那前尘旧事一一讲了出来。--------------------------这里原本住着一户姓若的人家,几年前才从南海边的某个地方举家迁来,定居在此开了家珍珠铺子,卖些据说是从南海带来的名贵珍珠玛瑙之类。而这若家却是人丁不旺,除了老两口之外,便只有一位独生女儿。奇怪的是,虽然若家的铺子做得不大,可这几年的生意却是异常红火,是永徽城内出了名的最好的珍珠铺子。照理说也算得上是殷实之家,却始终保持着简朴的作风,不曾请过任何奴仆或者侍女丫鬟之类,一直是一家三口相依为命。而那若家小姐也不若世间大多数女子一般,深养在闺中,又因为若家的生意一直都是自家人在打理,若家二老年事已高,毕竟精力有限。所以这堂前堂后的事情,竟都是若家小姐在一手操持。别看那若家小姐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面孔,可做起买卖来却是不让须眉,接人待物落落大方,干脆俐落,很快便是声名选播,成了这永徽城远近闻名的“珍珠美人”,那提亲的人儿更是踏破了若家的门楣。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若家小姐却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弦,将那些青年才俊世家公子拒之门外,却是生生看上了城西魏家那个成天只晓得研究一些奇怪药丸的傻小子。便是眼前这位素衣公子--魏书承。便是魏书承自己,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得到如此佳人的青眼相加。他只是一个要家世没家世,不能文不能武的普通人。唯一所长大概便是他那一屋子的奇怪丹药。若那是一堆能救人治病的灵丹妙药倒也罢了,那堆却偏偏都是些作用奇怪的药,比如让小白鼠长出翅膀来,或是让鱼儿变异生出两条腿....这些破坏天地生灵原本面貌的所谓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是得不到世人的认同,魏书承也习惯了周围人的鄙夷和冷嘲热讽。可是,那若家小姐却是个例外,或者说是他的知音,唯一的红颜知己。她是懂他的,也是世间唯一支持他的。因为他知道,她是打从心底里地认同他所研究的那些怪东西。当她第一次看到他家中,那尾隐隐长出两条细小双腿来的小鱼时,竟是激动地有些热泪盈眶。自那之后,更是天天往他家跑,毫不避讳世人的目光。这样奇妙的女子,大概整个世间也仅此一位了。魏书承心想,待那鱼儿的双腿长成之日,便要将这作为礼物,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礼物赠与佳人,然后向她的父母提亲。却没想到,那场天怒人怨的火灾却来得如此的突然,一夜之间,他甚至来不及向她表露心意,天便塌了,斯人便已只能在梦里追寻。没有人知道那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又是烧得如此地凑巧和诡异。那么大的一个宅子,竟只是若家的后院着火,偏偏那若家三口却都住在后院之中,生生化为了一团漆黑的焦灼之物....---------------------------魏书承话至此时,竟已泣不成声,想起当日自己在这片废墟前看到的惨状,念起了若家小姐的百般种种之好,更想起那场颇为蹊跷的火灾,竟是痛哭失声不能自矜。而那一旁侧耳倾听的三人的反应,却也截然不同。欢家大公子倒也罢了,那虽然生的彪悍模样,却一颗玲珑少女心的沈家大小姐,听闻这原本皆大欢喜的因缘却变成人鬼殊途的惨剧,竟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用衣袖拭着眼角的泪珠儿。倒是那原本最为心善的瑶姬,此刻却出人意料地淡定。她方才只是默然地听完魏书承的泣诉,并不打断,只是若有所思地目光总会不期然地落在废墟的某处,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或是在沉吟着什么,“一定是有人蓄意谋财害命!那场火灾异常地蹊跷,只是后院着火,前院的店铺却是安然无事,而且据说后来官府去查办的时候发现,前院店铺里所有的珍珠都不翼而飞,这不是蓄意的谋财害命是什么?可叹这官府如此无能,到如今也没能追查出真凶,还若家一个公道来!”那魏书承痛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种种蹊跷,竟是有些激动了起来!而听闻此言,瑶姬的心中却是心如明镜一般,联系之前自己用“生灵诀”所探询到的那匪夷所思的林林种种,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终是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大胆揣测。她抬起头,淡然地对那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地素衣公子魏书承开了口:“世事难料,很多事情你所看到的其实不过是表象。就像那镜中月,水中花。所以,你也莫怪这官府无能,因为事情的真相实非你所想的那样。原本就没有凶手,你让他们上哪里去给你寻个凶手来?”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那魏书承早已跳将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瑶姬:“你,你说什么?”“若家小姐尚在人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中缘由,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这场所谓火灾,不过是一出掩人耳目的戏码。”瑶姬微微地挑了挑眉,顿了顿,似是在盘算是否要告诉对方那个有些近乎于残忍地真相。她看了看对方那憔悴的面容和早生的华发,心下有些不忍,不忍打破他心中那些美好的回忆,却又觉得如果继续欺瞒下去,对他来说,或许才是真正地残忍。似是沉吟了许久,瑶姬终于缓缓而沉重地说出了另外一个惊天的真相,将那魏书承自以为的爱恋与悲伤顿时就打到了尘埃之中--“那若家并非普通的人类。是传说中的若耶族,也就是那南海之滨的鱼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