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后携着良怡从孝庆宫出来,原本怒极的太后似乎并不屑于在人前展露,而端得一副疏离淡漠的神情。良怡被那个宫女抱着,随在太后身后,只搂着那宫女的脖子,鼻翼间些缕清香,使人心怡,可快步而冷意的脚步声,又让良怡心底发颤。绕过了几个宫殿,太后身边那个老宫女才赶着步子,快步上前,给太后披上了青肷披风,屏退了身侧的人后,才轻声在太后身旁说:“奴婢听闻,有一大将落于陈府,先前皇上只是疑虑太后,便封岚华郡主。约是半年前,才确实晓得此事,又恐突生枝桠,便选在太后入宫,人人迎接之时,先封公主,再拘宫内,以约束陈府,使得大将无翼,不展身手。”太后看了眼那老宫女后,说:“可惜皇上还是不够周全,偏偏不知这刘氏是何等胆大的人。当年敢独闯陈家军营,今日也敢拦在哀家宫前,以祈周转。皇帝心怀天下又如何?终究是雄心有余,细致不周。”良怡被宫女抱着,跟在了太后五步之外,不曾听到太后的只言片语,可一直探头,却不见刘氏踪影,也越发觉得不安,想要喊,又想起刘氏先头吩咐过,不让自己出声。便紧抿着唇,一路探头看着宫人身后。直到那宫女随着太后,停在了宣德殿前,良怡依旧不曾见到刘氏的身影,却被老宫女牵到了太后身侧。老宫女上前,刚要对守在殿门口的太监说太后到来的话,便听那太监抢先道:“皇上吩咐过奴才,太后娘娘刚回宫,不宜过于劳累,请回宫中休养片刻,过会儿皇上便会去请安。岚华郡主便由奴才带入殿中吧。”良怡见到那太监伸过来的手,一急就拉着太后的披风,往身后躲。太后一手拉过良怡的手腕,把良怡牵着在身侧。而那老宫女见这太监端得很是无礼,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太监脸颊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在太后跟前也敢造次,成何体统!”那守门的太监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磕头。而宣德殿的众宫人们,也跟着跪下,良怡听着膝盖叩在地上的声音,不禁对这宣德殿产生了惧意。那太监边磕着头,边说:“是奴才莽撞了。可皇上吩咐下来,未经通报,任何人不得入殿啊!请太后娘娘恕罪!”“那还不去通报……”“好了!”太后见老宫女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很是淡漠,出声喝止,又对那磕头的太监说:“恐怕就是通报了,哀家也入不去这殿吧。”跪着的太监一听,忙说:“奴才这就去通报,太后娘娘息怒!”话虽是这般说着,可却依旧跪着,只管磕头,也不入内通报。就连站在一边的良怡,也觉得这太监口是心非,分明拦在了门口,却又说要去通报。良怡心里对这太监嗤哼一声,脸上却是不看那太监,而是抬头看着太后。太后拉着良怡的手,依旧轻缓温润,可语气之下,却厉风大起:“哀家哪里需要息怒。来人,将这奴才拉下去,把这无用的腿给打折了!”太后话音一落,良怡便见身后快步走出两个侍卫,架起这个跪着的太监便拉着走远。“还有谁要去通报的!”太后一声喝下,惊得宣德殿宫人连连磕头,可却无一起身通传,只口中喊着该死、恕罪。太后见状,冷哼一声,点着头也不再多说一句。牵着良怡的手,就要直接步入宣德殿。路中的宫人们只管磕头,无人敢阻拦帝母凤驾。守在殿前的侍卫见太后要硬闯,脸色铁青着走前一步后,手抚刀柄,两人双肘交叠,拦住了太后。良怡紧握着太后的手,见这侍卫虽有犹疑,却还是坚定着拦下了太后,良怡这时倒也说不上是怕,还是惧,只抿唇不语,却也不退后躲着。太后见这两个侍卫的姿态,不曾纠结分毫,直接便朝着禁闭的宣德殿门喝道:“难道皇上要弑母吗!”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卫顿时神情大悚,忙屈膝跪下。宣德殿门也应声而启,开门的两个太监一见太后,便慌忙跪在地上。太后此刻面色不愉,紧抿双唇地看着殿内,拉着良怡便迈了进去。良怡跟着太后进到殿内,才看见里头有一人静坐正位上,他头戴金底皇帽,两耳垂黄穗,穿着江涯海水坐龙蟒袍,一手撑在桌沿,一手将茶杯置放在太监手中的托盘上,神色平恰,甚至于还略带着笑意。见太后进入殿中,皇帝在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太后跟前,一手托起太后的手肘,笑着轻声说:“母后刚回宫,何必亲自驾临宣德殿?儿臣让那些奴才劝母后回孝庆宫,也是出于好意,想母后多加休息,别过于劳累。”良怡刚进到殿内,便被一个太监牵着走到了一个侧椅上,见太后和皇帝都坐下了,那太监才将良怡抱上椅子。良怡直着背脊坐好,低头绞着宽大的衣袖,一边又怯怯地抬头看着太后和皇帝那边。太后施然置下茶杯,语气冷淡地说:“哀家多年在大理寺吃斋念佛,皇上忙于政事不能前来,或者皇上并不想见到哀家,可哀家万分惦记着我的好皇儿。这刚回宫,便想着皇上了。”“儿臣亦时常牵挂母后,只是现在儿臣确实忙于政事,倘若母后无要紧事,不如先回宫,过会儿儿臣便会前往请安。”皇上顺着太后的话,轻笑着说,就吩咐太监恭送太后。良怡身边的太监听到皇帝吩咐,就要过去恭送太后,可见太后依旧一副淡恰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不曾有丝毫想要离去的姿态,便一路踌躇着想要上去,又不知是不是真要去恭送太后。太后见那太监唯唯诺诺地走到身侧,顺着便将腕上一串镂空雕佛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太监道:“哀家听闻皇帝要赐岚华为公主,今日初会一面,仓促之下也无其他,你便替哀家将这念珠一串给岚华,权当是那贺礼了。”良怡见那太监如同得了什么奇珍异宝般,欢喜着回来,可她还没接过太监手中的念珠,就听到皇帝骤然冷漠下来的语气。“母后离宫多年,竟然也有如此听闻,当真让儿臣惊诧。”皇帝不等太后开口,起身便朝太后低头揖礼,朗声道:“朕今时忙于政务,母后身为后宫之主,不宜多待于宣德殿。儿臣、恭送母后。”“政务!”太后听闻皇上开口,也不理那恭送之言,拍桌而起,怒极喝道,“当年哀家为你拉拢朝臣,连哀家的亲兄弟也遭人暗杀,陈家的老祖宗,半个脚都进了棺材的人,还为了你征战沙场,就是为了不让兵权落入你伯叔们手上!就是最后,哀家为了让你接手这政务,哀家以后宫过多干政的罪名,自贬大理,好让他们不将忠心附我!好让你这个皇帝收拢臣心!现在你敢跟哀家说忙于政务!你倒看看这所谓的岚华公主!”太后一手指着坐于远处的良怡,一边说:“当真的莫大的荣宠啊!哀家当年是怎么和你说的!不得牵扯到陈家,无论何等的理由、不得牵扯到陈家!””皇上与太后四目对峙,而后见皇帝甩袖走回位上端坐着,再不看太后,只冷然抛下一句话:“母后劳累了,一时胡言乱语。这天下人都斥骂母后,妄图干政,可儿臣却知母后是为儿臣好,万分不敢以托词来敷衍。陈家忠厚传家,庇佑之下,以封公主,当真荣宠。”太后闻言,气恼得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天下皆知的,只是自己妄图干政,如今无论自己如何辩驳,也不过一句“胡言乱语”。良怡听到里头的动静,手攥着太后赐的念珠,有些无措地看向那个太监,本以为那太监会畏缩难安,不料却是含笑着端了杯茶给良怡。这时的良怡总算意识到,即使宫里的沙土与府里的一样,但人不一样,就全都不同了,包括常识与逻辑。太后站起身来,背对着皇帝,良怡见她怒容大现,偏压抑着要语调平静:“既然要入宫,那就由哀家亲自教导。”说完,并没有亲自携上良怡,而是直接迈步出了殿外。良怡身边的太监牵下良怡,轻拍了拍良怡的背,就跪在地上声喊恭送。良怡忙一手攥着念珠,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太后,她想着回宫,然后就能见到刘氏,接着还能回陈府。欲知后事端详,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