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老夫人三天两头叫大少爷去慈敬园用餐,这倒让磬儿省了很多事儿。反正闲着,磬儿便常去娘亲那里帮忙。娘亲住在二小姐的庭院里,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照顾着二小姐的饮食起居。磬儿收拾些平日里做给大少爷吃得茶点,包了两份。每回站在二小姐的秀景园门前,磬儿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打鼓。若不是母亲在这里,她真不愿跨进园子半步。还好娘亲的屋舍与二小姐的闺房不在一个方向,磬儿只需多绕半个园子避开二小姐常去的小花园就好。若不是二小姐太容不下自己,磬儿还是很乐意来秀景园的。这里的风景甚好,比起老夫人富贵华美的慈敬园,这里质朴纯生、更加让人身心舒畅;少爷的磬徳轩十足的大气、开阔,还是这幽深宁静的小桥流水、假山林立更深的人心。磬儿走的这条小路杂草丛生,甚少有人经过。即使这样艳阳高照的晌午,也难得有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叶。快到娘的住处了,遥遥看见娘亲微微有些佝偻的身躯还在不停地忙活着。房檐底下疏疏密密挂着几排熏肉,娘说这是百姓人家值得骄傲的手艺,当年慕容家女眷遭难时暂住娘那里,尝得熏肉的美味,老夫人还一再称绝呢。自从娘带我进了这慕容府,娘一直保留这样的习惯,但因为熏肉晾晒过程中散发的味道太浓,娘自愿住在庭院的深处。望着娘的背影,磬儿突然觉得娘亲老了许多,五年前离开二小姐的秀景园,也离开了娘每日为自己准备的暖暖的被窝。这些年来,渐渐适应了伺候男主子的尴尬,便也不觉得苦闷了。只是看着娘亲渐渐苍老的面容,却无法经常来帮娘打理,忍不住孩子一般哑哑地叫了声“娘”。母亲回头仔细瞅了瞅,辨认出树林深处隐着的那袭红衣,开心地放下手中竹筐,顺手拿起架子上抹布擦拭双手。磬儿走近,老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做假嗔状:“傻孩子,刚听远处叫了声娘,那声音活脱的委屈极了,娘还以为自己错觉又听见你哭了呢…”磬儿随母亲进屋,将茶点包打开,捻起一小块递给母亲:“娘,我带了些自己做的茶点,您尝尝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么,大少爷的嘴可是越来越刁钻了。”母亲接过茶点,微笑着唅在口中,细细品来:“恩,磬儿做的茶点口味不似娘亲的那般浓郁,却独有一丝回味的香醇。”忽而娘话锋一转,拉起磬儿的手坐在榻前,磬儿知道娘亲定是有话说,但这认真的样子着实让她莫名地紧张起来。“磬儿,咱做丫环侍婢的,侍奉主子是理所当然,娘知道大少爷对你好,可终究男女有别,近来府里上下总有些闲言碎语,你康叔几次小心地帮你圆场,咱自己也要掂量着不能做那越举的事啊。”磬儿知道娘的担心,望着娘殷切的眼神,磬儿微微一笑:“娘,磬儿感谢大少爷收留,五年前若不是少爷将磬儿带出秀景园,教儿习武练剑,哪有今天能随侍左右、出入自由的磬儿?”娘亲缓缓低下头,磬儿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怎的就觉得此时的娘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娘不好,娘无法将你放在身边好好保护你,眼睁睁看你受二小姐折磨,不得已求老夫人将你放在大少爷园子,可是现在…哎…真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啊…孩子,希望你不要恨二小姐。”“娘,我不恨她,只是二小姐从不容我试着与她好生相处,女儿不知她为何如此讨厌我。许是我身份卑微,不够资格和她一起跟夫子学习吧。”娘“蹭”地一下站起来:“胡说!谁说你不够格!你比谁都更有资格!”磬儿吓了一跳,弱弱地问:“娘,你怎么了?”“没…没有…”娘回过神,稳了稳气息,复而转了笑容:“在娘心里,你是最高贵的。”“娘亲不要再为女儿出头了,娘求老夫人让我随二小姐一同在书房学习的情景,至今儿依然历历在目。”“磬儿,答应娘,不要对大少爷动情。”小坐了会儿,估摸着大少爷当是回园子了,磬儿告别母亲转身进了密林。娘的话一直萦绕耳旁“不要对大少爷动情”,这个情,磬儿不懂,书上有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境界,磬儿一知半解。仔细想来,大少爷的睿智温婉、平易近人,就好似兄长般让人觉得亲近。午时许是过了,磬儿为少爷沏好凉茶等爷回来,未时三刻爷在韾香苑有约,先前儿爷就发话了不用磬儿跟着,也就是说,整个下午磬儿都没什么事做。想来无聊,突然记起答应少爷帮他做件长衫的,可是若在府里绣园子取布料的话,人多嘴杂的,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闲言碎语,磬儿收拾些银两,跟下人交代了声就出门了。磬儿前头走着,殊不知身后百十步的人潮中跟着一个人。这人头戴大沿儿草帽、腰束战裙、右手提剑,一身武士装扮,眼光一直目送磬儿进了“绣心布庄”才转身大步来到“醉香楼”,对门前迎客小姐说了几句,便被带上二楼一房间。武士脱下草帽,那稚气未退,却成熟沉稳的面容正是颐方。公子坐于桌前,身边并无脂粉小姐相伴,一个人小酌着。“爷,那丫头出府了,此刻正在城北的绣心布庄。”“恩,找个合适的机会,请她到茶庄一叙。”“是”颐方推出房间,返回布庄时,正巧磬儿买完准备离开,颐方走过去,先一拱手,说:“姑娘,冒犯了。我家公子请姑娘移驾,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行个方便。”磬儿疑惑,:“你家公子是谁?找我何事?”“我家公子身份不便明说,还请姑娘随在下走一趟。”“你家公子可知我是谁?”“姑娘当是慕容府大少爷身边的丫鬟?”“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你家公子要找的人并非我这个丫鬟,还请你家主子改日亲自拜访慕容府吧。若是公子希望小女带话儿给老夫人或是大少爷,小女子义不容辞,请问公子有什么需要小女帮忙的么?”“这…”颐方哑口无言,心中暗叹“这丫头好一张伶俐的嘴”。目送磬儿离去,颐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回到醉香楼,颐方原话向公子禀报,原以为公子会觉得丢面子勃然大怒,哪知“扑哧”一声公子竟然笑了,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酒杯,半杯水酒在杯中摇来晃去。“有趣,那丫头当真这么说?”“是,那丫鬟一口气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走了。”“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回爷的话,慕容老夫人病了,二小姐平日里照顾老夫人,从不出府,也从未听说她身边的丫鬟出来过。因此,怕是联系不上二小姐的。不过,奴才倒是听说大少爷身边的那个丫鬟曾经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而且那丫头的母亲正是二小姐的奶娘。”“先不要惊动慕容府其他人,毕竟现在还没办法暴漏身份。”“可是,爷,那丫头怎么办?”“看来,我得亲自去请了。”回到磬徳轩,磬儿回想起在布庄遇见的那人,年龄当是大不了自己多少,但目光灼灼、气势逼人,自己虽也练过功夫,可那男人的武功修为定在自己之上,这样一个下人,那他的主子定不可小觑。“想什么呢?叫你几遍都听不见。”慕容信羽单手在磬儿眼前晃了晃。“爷,您回来了。”慕容信羽瞅了瞅绣架上还未打开的布匹,悠悠地走过去抚了抚,说:“去布庄了?”“什么都瞒不过您。”“这料子我们府里不会有的,进府的料子都是富丽华贵、材质名贵,那些绣匠们只想着如何突显主子的高贵来邀功,很少在意料子本身的舒适感。磬儿选的料子看起来平凡,但抚上的手感相当舒适,轻柔绵滑、薄如蝉翼,定是上品。”“既然爷将这料子夸得这么好,磬儿竟觉得自己吃亏了,想来,奴婢可是倒贴了好些银子进去呢…”“磬儿可不是缺银子的主儿,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磬儿假装着思索了一会儿,笑的狡婕:“先记下吧,等奴婢想好了再向爷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