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时光过得也快,酉时伺候爷用了晚膳后便进了书房,爷向来没有加夜宵的习惯,因此磬儿只需亥时前往书房提醒少爷就寝。磬儿收拾好床铺,服侍少爷睡下后,回到自己房中,提来几桶热水,将屏风拉开遮挡住沐浴的木桶,调试水温后宽衣解带跨了进去。水汽缭绕,热气蒸得磬儿身心舒畅,磬儿轻轻解开盘发,细细揉洗。好一会儿,磬儿洗完正欲起身,突然听见窗外树枝猛然一晃,动的诡异,磬儿一惊,立即往桶中缩了缩身子,怒斥一声“谁”。窗外渐渐恢复平静,磬儿迅速穿好衣服出门查看。一切都是那么正常,磬儿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正在理顺半湿的长发,突然临院儿好似小月的声音惊呼“有刺客”,磬儿回头,见昏暗的院墙上浓密的藤蔓中隐约有个人,见磬儿正看向自己,迅速逃窜。磬儿紧跟其后,追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儿,那人轻功很好,若真想甩开磬儿简直轻而易举,但却好像故意与磬儿保持一段距离。想到此,磬儿立即停下,转身从房檐下来。刚站定,那人也回头下来地面。那人并未蒙面,想来并不想做什么坏事,要么就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深蓝色华服,无光的时候看起来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这就怨不得小月惊呼有刺客了。三更半夜街上甚少有人,百姓家门前的灯笼也并不是太亮,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单是这七尺的身长足以让磬儿谨慎地立在那里丝毫不敢乱动。那男人忽的打开折扇摇了几摇,缓慢走来,磬儿稍稍后退两步,那人见磬儿如此小心便不再靠近,这时昏黄的灯笼恰好将那人面庞照得分明。磬儿只觉得这斯气质逼人,即便是夜闯官府、唐突了人家姑娘,也毫不影响那人的冷峻霸气。相比大少爷沉稳宁静的眉眼,这厮的眼角却隐约流露出些许生动,好似依然留存了些孩子般的稚气,但是转瞬即逝。“磬儿姑娘,这厢有礼了。”那人抱拳一拱手。“深夜将我引到这里,这算哪国的礼?”“误会,呵呵。在下并非想引姑娘来此。”磬儿暗自揣测,难道当真是自己多虑了么。哪知那人模人样的公子下句话足足让磬儿狠狠噎了一把。“在下是想引姑娘到前面的酒肆,不远,拐个弯儿就到了,哪知姑娘不追了,在下只好在这里重新邀请姑娘。”磬儿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如此英挺冷峻的面容怎就好似活生生显出些孩子气,那眼角流露出的分明是孩子打败假想敌人时的兴奋与激动。磬儿晃晃脑袋,定睛再看,没错,那人说此番话的表情,在磬儿眼里怎么看怎么像个“登徒子”。突然磬儿意识到自己未干披散的长发,想起沐浴时窗外那阵晃动诡异的树枝,瞬时面容由红变白,怒火中烧,右手一抬狠狠指着那厮厉声呵斥“登徒子”。“唉?姑娘何出此言呐?”“竟然偷窥本姑娘沐浴,你…”磬儿自以为冷静如她、沉稳如她,可今日却被一个登徒浪子活活占了便宜不说,还气得话都说不清楚。“误会,姑娘,这真是误会。在下本无意叨扰慕容府,可因有事请教姑娘,又无缘由去拜访慕容夫人和大少爷,实属无奈之举啊。”“狡辩”磬儿又羞又臊,“偷窥姑娘沐浴,你还无奈了?”说完飞身一跃,正欲击其下怀,那厮轻巧一闪,也不伤害磬儿,只是一味退让。磬儿见那人无意与自己扭打,自己这么气急败坏乱打一通,左右又近不了他身,可又气不过,收手之余狠狠踏了一脚,正中那厮脚面。那厮疼的面目扭曲,倒吸几口凉气儿,心里一定很气愤竟被一小女子暗算了,怒吼一声:“看你洗澡的人不是我。”磬儿愣了,那男人正要解释,大少爷飞身挡在磬儿前面,一个箭步冲向那厮,两人力拼拳脚却不分胜负。那“登徒子”见今儿是无法解释清楚了,再打也是白费功夫,便抽身离去。回府途中,磬儿异常安静,慕容信羽也不知该说什么,一路沉默着回到磬徳轩。慕容信羽坐于榻前,磬儿给少爷递上一杯茶水:“爷,喝茶。”“磬儿,跟我五年了,这拳脚功夫怎的就是没长进呢?”“爷,磬儿不是习武的材料,莫不是爷威逼利诱,奴婢可能还没今天的程度。”“不用心还狡辩。”慕容信羽无奈地摇摇头,泯了口茶水。“有少爷这样文武双全,哪用得着奴婢班门弄斧。”“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呢?难道让少爷保护你个丫头么?”“奴婢不敢劳烦少爷,这些年的花拳绣腿,自保当是没问题吧。”“如果我亦敌不过呢?”慕容信羽挑眉看着磬儿双眼,悠悠地说:“你欲如何?”磬儿有一瞬的晃神,莞尔一笑:“逃啊!”转身为少爷重新铺好床褥,不去理会身后灼灼的目光,收拾妥善便出去了。跨出房门时,磬儿回头,目光停留在若有所思的少爷身上,心中暗叹“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愿为你挡下那致命一击。”转身离去。少爷轻泯一口,抬眼望望磬儿柔弱的背影,“逃吧,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愿你能逃的远远的。”“爷,您的脚没事了吧?”“好个伶俐的女人,只可惜,依然没能说上话。”“爷,要不,派人盯紧那丫头吧?”“不必了,我们还是走正道儿吧。明儿一早,你去慕容府送个信,约慕容少爷午时在聚贤阁一见。”“可是,爷,我们以什么身份见面?”“北琰国商贸行季默言,来凌华国办货,久闻慕容府大名,望屈尊一见。拟信函就这样写吧。”果真是难熬的一夜,磬儿翻来倒去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十四年来虽说仅这五年的光阴过得舒服些,可是做二小姐丫头时,虽然被欺负,可是真真儿的让磬儿觉得羞耻的这还是头一回。左右睡不着,磬儿干脆起床坐到绣榻前,一针一线为少爷做起衣服。不知做了多久,磬儿看看窗外大亮的院子,估摸着辰时过了罢,于是将针线收好,起身去了少爷房。刚走近少爷房门,哪知门窗都开着,磬儿跨进去瞅了瞅少爷的床榻,那褥子依然是自己昨个夜里铺整好地样子,分毫未动。平时这个时候都是磬儿前来叫门,帮少爷穿戴好衣物,磬儿觉得奇怪,回头瞅了瞅卧室一角的小书房,少爷正坐在书案后面,身穿的衣服还是昨夜那件。少爷低头看着书案上什么,眉头有些凝重。磬儿走过去,轻声问:“爷,出什么事了么?”慕容信羽将桌前一张纸交给磬儿,磬儿接过,是一封信,仔细读完,眉头不觉也是一紧。就听慕容信羽发话了。“这北琰国的商人何故拜访我慕容府呢?父亲几月前刚在漠北受伤还未到府,这北琰国的商人倒是积极的紧呐。”“依奴婢看,不见得是什么商人。咱慕容府是官家,自古官商不相往来,他此时拜访必有其他用意。”“磬儿,到前厅回了信使,说我会准时赴约。”磬儿犹豫了一下,见少爷一副了然的模样,便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到了前厅,一眼便认出那信使正是昨个在布庄拦路的男子。“磬儿姑娘,在下有礼了。”“公子有礼,我家少爷托我回话,会准时赴约的。”“多谢姑娘,在下昨日无意冒犯,还请见谅,在下告辞。”“好说,公子请。”目送那人离开,磬儿返回磬徳轩,为少爷打来洗漱的水,服侍少爷换上干净衣服。秋儿送来热腾腾瘦肉粥和几碟小菜,摆放整齐便退下了。慕容信羽落座,边吃边问:“昨夜可曾睡好?”“是,劳烦爷您操心了。”磬儿想了想,问:“爷,昨夜没睡么?”“睡不着…”磬儿正等着听下文,可是爷只顾自地吃饭,不再说话了。用过早膳,慕容信羽去慈敬园问安,磬儿便到小厨房做些茶点,以备少爷晚间看书饿了能填个肚子。约摸晌午将至,磬儿带着几碟茶点进了少爷房,将茶点在厅桌前摆好,走到书案前提醒正在看书的慕容信羽:“爷,午时将至,可以动身了。”二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一前一后来到城南聚贤阁,殷勤的小二低头哈腰上前搭讪:“爷,里面请。”磬儿回话:“我家少爷与季默言公子有约,还请前面带路。”“公子、姑娘,请随我来。”上了二楼,拐弯儿越过两扇门后,三人停在一扇门前,磬儿抬头看见门牌写着“三友轩”,小二敲门:“客官,您预约的人到了。”说完推开门,做请的姿势。磬儿不可置信地看到桌前坐着的人正是那让她寝食难安的“登徒子”,慕容信羽轻轻挑眉,但很快恢复神色。季默言起身一拱手,笑的花枝招展:“慕容公子,磬儿姑娘,别来无恙啊。”“自然是无恙,仅仅半日未见而已。”慕容信羽也不再客气,大步走到桌前,直接落座。“慕容兄说笑了,昨夜真是一场误会。”这时小二敲门,很快上满一大桌酒菜,退了出去。季默言说:“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些个规矩,磬儿姑娘不妨一起坐下用餐吧。”慕容信羽给磬儿使个眼色,磬儿在少爷身边安静坐下,季默言对身后人说:“颐方,你也坐下吧。”四人坐定,季默言收起他花枝招展的笑容,认真地说:“慕容兄,昨夜本无意惊扰贵府,只是在下派人于日前请磬儿姑娘过府一叙,但被回绝。在下不得已,本打算深夜只是进府找到磬儿姑娘,哪知恰巧遇上另一个人飞身进了慕容府。在下好奇便尾随其后,当他停在一庭院树枝上时,回身发现了我,抽身离去。再后来,我就被磬儿姑娘追着骂了登徒子。”慕容信羽问:“你可看清那人面容?”“未见,在下本欲追他过去,可惜被磬儿姑娘发现了我。”“算了,爷,不要再追究此事了。想来,季公子相约见面并不仅仅是为了解释这个的。”磬儿不愿在听。“磬儿姑娘说的是,只是在下现在要说的事,还望二位替在下保守秘密。”见慕容信羽点头,接着说:“此事与慕容家二小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