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阿婆的公鸡方叫了一声,磬儿便起身了。打水洗漱完毕,却是站在里屋门前,甚为犹豫。进,还是不进?男女终是有别,就算他不在乎,可是总不能真得失了礼仪吧…然而,这家里唯一的一面镜子就在里屋,不进去的话,自己连梳子都没有。徘徊了许久,磬儿终于还是蹑手蹑脚地进去了。远远看见季默言侧身面朝外,睡得很安详。磬儿浅笑,想必是昨夜和这吱吱歪歪的床折腾了一宿,今儿早上实在扛不住才睡下了吧。磬儿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小心地坐在凳子上,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对着镜子理顺长长的柔发。可是,总觉着背后有一双炙热的眼,磬儿不由得怯怯地回头望,床榻上季默言侧身面朝着自己这边,睡得甚是香甜。磬儿淡淡摇头,自己真是多虑了。用粗布方巾将长发仔细包好,磬儿起身出门去了。季默言静静的躺着,眼睛微微睁开,方才磬儿梳妆的背影就这么一直在季默言的注视之下。望着窗外并没有大亮的天色,季默言暗自叹息:“就让我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你吧,哪怕只是背影…我没有办法娶你为妻,就这样让我享受这几日的民间夫妻的生活吧…回到北琰国后,我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忘得了你…”到了绣织纺,磬儿刚在绣房坐下,小月抱着各种颜色的绢帕走进来,看见磬儿坐在那里,喜滋滋地走过去:“疏香姐,方才绣夫人还在找你呢,让你去前院儿铺子一趟。”“有没有是说什么事啊?”磬儿起身。“好像来了个订货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看绣夫人的意思,好像是要你出外活儿…”小月神神秘秘地凑近磬儿:“听说府里的夫人、小姐若是高兴了,还会打赏钱呢…”磬儿笑笑,却无意中回眸看见其他绣娘们不懈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阵说不出的苦闷。谢过小月之后,磬儿径直去了前院儿柜台。果然,偏室客厅里一个暗红色衣装的妇人正跟绣夫人聊着什么。见磬儿过来,两人皆是笑颜相望。磬儿走到桌前,微微颔首欠身:“绣夫人安好,夫人安好…”绣夫人和那妇人相视一望,妇人微微点头,笑曰:“恩,很好,这丫头礼数周全…既然绣夫人选中她,想必她的绣活也是上品吧…就让这丫头跟我走吧…”磬儿一脸茫然地望向绣夫人,这是要我去哪啊…绣夫人含笑起身走到磬儿面前,拉住磬儿的双手淡淡地说:“这位夫人是袁府四小姐的奶娘,请咱绣织纺为袁小姐做喜服,这样的大单子以前都是我亲自做,只是今儿我身子不适,疏香你就随夫人去一趟吧…”袁府四小姐,不正是昨个在季府商号见着的那位小姐么…喜服?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了…袁小姐即将成为自己的嫂嫂,磬儿淡笑,能为哥哥的婚事尽自己的一份力,真好。绣夫人看着疑惑:“疏香,笑什么呢?”磬儿回神,淡淡地回话:“这喜庆之事,疏香乐意做的。”绣夫人眉眼皆是喜色,目送磬儿提着尺线筐随妇人走远。“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妇人淡淡一问。“回夫人话,民女叫疏香。”磬儿一边紧紧跟在妇人身后,一边低头回话。“恩,疏香,一会儿进了袁府,可不许东张西望,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切不要做什么越举之事。在府里,叫我李婶就好。”妇人一脸的严肃,仔仔细细吩咐着。“是,李婶放心,疏香谨记于心。”磬儿如此答,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昨个,季默言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可是他的贴身婢女…今儿若是让袁小姐认出自己来,这可如何是好…真是个坏事的主儿!进了袁府的侧门,又绕过了几条回廊,终于在一个厅堂前面站定。妇人压低了声音说:“疏香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进去通报一声,别乱走动。”磬儿微微欠身应下。妇人进屋去了,磬儿抬眼稍稍瞥了一眼园中风景,果然是兵部总司的府邸,奢华自然是免不了的。园中的几棵梅花树开得争奇斗艳,磬儿心中甚是怀念磬徳轩的梅花林。不知小月她们有没有采下那芬芳的梅花酿酒,记得哥哥是最喜好那自家酿的梅花酒的…“疏香,跟我进来吧。”李婶轻唤一声,磬儿微微欠身跟着跨进门去。堂前坐着一袭粉红长裙的女子,就如窗外那些正艳的梅花般耀眼却不娇媚,袖口走着细细密密的针脚,隐隐约约可见点点碎花。银丝勾线、底衬薄纱,在这毫无生气的冬季,这样轻盈的装扮不但光彩照人,而且涂增了几分活泼之感,甚是可人。“给四小姐请安。”磬儿始终不敢抬头,只是微微欠身,尽量避开袁小姐的视线。同时磬儿也很清楚,自己的一身装扮一定躲不过去的。“把头抬起来…”袁小姐的话音刚落,磬儿的心怦怦直跳,可是又不能不照做,磬儿抱着必死的心态缓缓抬头。正对上坐在堂前的袁梦汐灵动的双眼,只见她挑眉一笑,而后走到磬儿身前。“看你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是你了…我们昨个见过面,还记得吧?”袁梦汐紧紧盯着磬儿看。“是,疏香记得。只是当时不知是袁小姐,疏香给您赔礼了…”磬儿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谈起什么,只得一一应付着。“我记得,昨个那个公子不是说,你是他的贴身婢女么?”袁梦汐悠悠地问,心中甚是疑惑这女人怎会在绣织纺做了绣娘。磬儿担心了一路的问题,最终还是到了必须去面对的时候。磬儿微微欠身:“回袁小姐的话,疏香原先是季公子的婢女,主子是商人,因为商号的事情,便派疏香到绣织纺学艺了。”磬儿不由得一身的冷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磬儿心里很清楚。只是这一路上,磬儿想破了头就只能想到这个既不会被揭穿,又还说得过去的幌子。过了良久,袁梦汐悠悠地问:“商人?慕容府竟然还有商人朋友啊…我还以为像他那样的将军之子定是个心高气傲的禀性,没想到竟也会去结交市井商人…”磬儿一愣,还以为袁小姐一直在思考自己话里的漏洞,没想到她竟衍伸到慕容信羽的身上。看来,这个袁小姐对哥哥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小姐,咱还是先量身吧…待会,夫人要过来了。”李婶站在一边,甚是温和地说。得到小姐点头应许,磬儿随袁小姐进了内室,将筐中的布尺取出来,走到袁小姐身前,小心地测量着,仔细记下数据。“娘亲说,今日这是要为我做喜服,可我并不想做这么早的…”磬儿正测量着腰围,就听见袁小姐兀自说着,好像心中有什么事情一般。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磬儿想了想,淡淡答话:“喜服就要在定亲的时候,开始准备的。时间充裕,才能绣出好活儿啊。”“一切都尚有变数,何必这么着急着把自己推出去…”袁梦汐暗暗叹息,撇撇嘴说:“更何况那人还有心上人了…今日见你甚是有缘,不怕跟你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慕容信羽把我误以为是另一个女人,那天我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人了…”磬儿听得心惊胆战,半天没敢插话。袁梦汐兀自说着:“疏香,你家主子既然和慕容信羽是挚友,而你又是常伴左右的贴身婢女,那么,你是否见过那个女子呢?”磬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还好,还好袁小姐并不知道事实。磬儿稳稳心神,装作亦是很疑惑般摇摇头:“疏香并未见过,也从没有听说过。或者那女子只是慕容公子的妹妹罢了…许是袁小姐多虑了吧…”“是么?”磬儿明显感觉到袁梦汐面上细微的变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静静地测量,听着袁小姐悠悠地问:“你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么?”磬儿微微一笑,一边收拾着布尺,一边缓缓答话:“疏香见慕容公子的次数并不太多,但能够感觉的出来,慕容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对待下人都很和善,重孝道、刚毅豪爽,总之,是最合适的新郎人选。疏香斗胆,但绝不是谬言,疏香觉着小姐和慕容公子甚是般配。”袁梦汐低眉浅笑,尽显闺中女子的娇羞之色,悠悠地说:“是么…”而后,兀自坐到八仙桌前,若有所思地说:“那日见他,我就有种不一般的感觉。我和慕容府的婚事,早在去年就已经谈及过了…只是我当时年幼不懂事,这婚事就这么错过去了…看来,真是姻缘天注定啊…”磬儿一愣,细细回想,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去年,曾听闻兵部总司有意与慕容府结亲,可是后来因传闻沸沸扬扬,说是那家小姐太娇惯、做事轻率,慕容老夫人就借老将军不在府里,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一直没有表态。磬儿瞪大了双眼,眼前这个个性十足的女子,根本不似市井传闻那样的不堪,不但温文尔雅,还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磬儿最不喜那些一味认命的闺中小姐,觉着那样等待别人安排自己命运的人甚是悲哀。“疏香,不知为何,觉着你的眼神和气质,跟其他女子不同…今日跟你说了很多,皆是我的心里话…能够有人听我说这些,感觉真好…”袁梦汐微笑着说,眼神中满是坚定之色。磬儿笑着凝望袁小姐,“疏香能够认识袁小姐,是疏香的荣幸。疏香愿意听小姐说这些闺房心事,任何时候疏香都愿意为小姐排忧解难。”“恩,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吧…希望那个女子就像你说的那样,是我多心了吧…”一听这话,磬儿的笑容有些僵硬,却只能尽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微微欠身告辞了,李婶打了赏钱,带磬儿出了府邸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