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又过了几日,经过了冬至那一整天的相处,磬儿和季默言的友谊总算进了一步。只是季默言像垂幕的老人一般,一天天挨着时光,过得不再洒脱。也许吧,人一旦有了留恋,便不再是个完整的人,因为他把心遗落了…晌午用过午餐,磬儿照例去了一趟慕容府的侧门,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这一次,她没有联系小月,也决定从此以后不再联系她们。既然选择了离开,总是和慕容府的人来往,势必要暴露的。哪怕只是远远地眺望府里的树梢,听着府里树枝上的鸟叫,磬儿的心里便是极大的安慰了。娘亲,得知您一切安好,磬儿就能放心地过自己的生活了。磬儿不怕,即便是要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年过节,磬儿也可以的。要下雪了,娘亲多添置些衣物,您的伤寒风湿不可以再恶化了…在前往萧府的路上,磬儿犹犹豫豫想了许多…一个月了,或许比一个月更久吧…磬儿时常反问自己,萧峣,他真的是自己命中的另一半么…为何总有那么多的错过…是造化弄人,还是原本就只是彼此的过客…以前,他是萧府的主子,她是慕容府的婢女;现在,他还是主子,而她去过天堂,也跌过地狱,现在仅仅是茫茫众生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草芥…哪里还有这个资格去讨论爱情…也许,是太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所以才仅仅是向往而已;也许,是不敢期待爱情,所以那个尚在萌芽状态的心,仅仅萌发了一点点嫩芽,并被自己生生遏制了…忘,是忘不掉的…虽然不再激起千层的思念,可是萌芽还在…还在时常撩拨着磬儿的心…这一个月来,磬儿已经断断续续来到这里七次了。这棵老槐树,就像那姻缘桥一样,见证了她磬儿对萧峣仅存的一丝心意。说起仅存,是因为不敢再有奢望…“最后一次”,这几日,磬儿的心里,时常徘徊着这样的四个字。是该放下了…放下娘亲,放下慕容府,放下萧峣…正如绣夫人所言,为自己而活…老槐树下的阴影,已经越发的清冷了。快要下雪了吧…磬儿单手扶着树干,侧身眺望着不远处的萧府大门。那样的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萧峣,你会好好做萧家二少爷吧…不要再消瘦了,面色苍白的你,会让人不由得心痛的。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变成这样…天色不早了,磬儿要赶回去上工,最后望一眼萧府的大门。磬儿转身的瞬间,倚在树干上的那只手缓缓划过的时候,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小刺,生生拉出了一道血迹。磬儿抬头看着树干上那根依然带着自己血迹的小刺,却总觉着有些怪异的地方。缓缓走近,竟发现了几个小字“月圆夜,姻缘桥”,是刻上去的。而这根小刺,正是刻刀划到树皮韧处带出的一点点木质。是缘分吧…让磬儿通过这种方式收到这个讯息…是萧峣留下的么?姻缘桥,这个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难道月圆之夜,他真的会在姻缘桥上等着自己么…却是在自己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又生生点燃了希望…也许是算不上希望的,因为即使见了又如何,现实是改变不了的…姻缘桥,月圆夜…月圆,正是今天!去,不去…皆在一念之间…去了却终究不能在一起的话,当是怎样的痛苦啊;不去可心里时时会想念,日后想起来一定痛苦万分。倘若选错了,是要用一生去后悔的吧…整个下午,磬儿心不在焉地做活儿,实际上却只是生生坐了一下午。小月担心地一会儿抚上磬儿的额头,关切地问长问短,一会儿端茶倒水,不断地提醒磬儿回家休息一下吧。磬儿婉言谢绝了,回家还不如呆在这里的好,至少不会面对着空荡荡的家,胡思乱想。“疏香姐,绣夫人让你去一趟,她在房间里。”小月顿了顿,接着说:“是我告诉绣夫人…姐姐的情况,因为我担心你…”小月正想解释什么,磬儿微笑着谢绝了,转身出门去。来到绣夫人的房前,随着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磬儿嗅着一股清茶的幽香,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绣夫人背对着自己落座于八仙桌前,手中摆弄着一套精致的青花瓷茶具。锦勺微扬,茶汁红而清透,外环一层淡淡水汽,水柱直泻饼饵大小的茶杯之中,音儿好听,茶香四溢。听见身后有人开门,绣夫人并没有回头,姿态依然优雅,淡淡地说:“疏香啊,来尝尝我的魁兰…”磬儿一步步稳稳地迈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静静地感受着这贵气却完美的优雅,望着绣夫人手上功夫,可见定是个茶道高手。绣夫人真是一个谜,磬儿看不懂。“绣夫人的茶真是非同一般啊,为何这茶叶碧绿,汤色却是嫣红呢?”磬儿淡淡地问。听得这话,绣夫人的表情依然平静含笑,好似早料到磬儿会如此一问。“疏香可能没见过,这是北琰国最偏远的山地之茶,偏远而稀少,因取之不易,所以甚为人知啊。这魁兰是我的一位故人每每闲暇之时必备的茶饮…呵,疏香也来尝尝吧…”磬儿点点头,接过绣夫人递来的茶杯,红汤微漾,点点泛着晶光。磬儿旋转着茶杯,贴鼻嗅了嗅,比方才刚进门时嗅到的味稍稍浓郁了些,移至唇边浅浅一泯。“觉得如何?”绣夫人望着磬儿微微皱起的眉眼,没有意外,反而淡淡地笑了。举起面前的一个杯子,兀自饮了一口。“入口时清淡,可下咽之际,却在喉咙里久久徘徊…甘甜之后是凝重的苦涩…这苦能激起浑身一颤,可苦中又有那般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磬儿如实说着。顿了顿,凝望了绣夫人好似一点都没觉着这茶甚苦一般,一口接着一口兀自喝着。磬儿忍不住接着说:“恕疏香直言,这茶有些不对疏香的口味…不知绣夫人的那位故人,为何会青睐这魁兰呢?”绣夫人这才笑了,笑得甚是凄美:“好丫头,我就喜欢你跟我说实话…没错,谁会喜欢这个味道啊…这茶她只是常喝,却并不喜欢的…她亦是有难言之隐的,也许这苦能将她心中的苦…掩盖几分吧…”望着绣夫人一脸回味的样子,磬儿有些尴尬地说:“是不是勾起了您的伤心事?疏香深感抱歉…”“无碍的…今儿叫你来,是听说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能跟我说说么?”绣夫人一贯的微笑,总能让人想要跟她推心置腹。磬儿幽幽低下了头,这话要从何说起呢。“是感情吧…”绣夫人轻轻泯了一口茶水,淡淡地、却是十分肯定地说道。磬儿兀自将头更是低了低,随后是绣夫人一声轻轻的叹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有时候,我们越是刻意掩饰,这心中的感觉就会越明晰…”“绣夫人,如果明知道身份悬殊,明知道在一起的话定会有千难万阻,却还是想要在一起,是不是太傻了…现实生活不是书中的鸳鸯蝴蝶梦,现实还是要去面对的…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俗人…惧怕世人的眼光,做事畏首畏尾…”磬儿的话语间透出深深的凄凉。绣夫人凝望着磬儿,好似透过眼前这个女子,看向了好远好远。“曾经我说过,人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倘若心中坚定他就是自己的命运,为何不去争一争?哪怕是跟天争,争赢了,我们收获的可能不仅仅是爱情…”磬儿似懂非懂地望向绣夫人,除了爱情,还有什么?绣夫人的面容,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她知道磬儿疑惑什么,却并没有直接点破:“疏香啊,惧怕他人眼光和做事小心谨慎,是因为我们生活的环境造就的,也是我们的心态在作祟。战胜自己,也就战胜了一切!待你收获的那一天,你会明白你收获了什么…”磬儿双眼含笑,缓缓低下头去。“这魁兰…倘若哪一天,你爱上了这味茶品,你会明白很多的…去吧,我这绣织纺你来去自由,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绣夫人依然那般的优雅自若。“谢谢您,绣夫人…”磬儿起身,微微一拜转身出门去。绣夫人听得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兀自从绣炉上取下温茶的紫砂壶,望着面前的这一切,自言自语道:“主子,她和您一样…都有着一颗蕙质兰心,您当年点化了我,如今我希望也能帮上您的女儿…”磬儿缓步回到绣房,绣娘们依然是那样斜眸无视的样子,磬儿无力地叹息着摇摇头。“疏香姐,绣夫人说了什么?没有责怪你吧?若是这样,那我小月可就罪过了…”小月见磬儿这般失魂落魄地走来,吓得面色苍白。磬儿拉着小月的手,安慰道:“没有…姐姐要谢你才是…小月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是么?”小月不信:“为何你的面容还是这般惆怅?”“姐姐只是在烦恼该如何去面对他罢了…”磬儿淡淡地回答。“面对?这有什么难?干嘛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是谁的错,谁就承认错误嘛…吵完闹完了,大家还是朋友啊…”小月亮着嗓子,说得轻松明了。磬儿“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