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园子里的雪映得天地大白,朦朦胧胧可见园中的树影、道路。灯笼还在悠悠的晃来晃去,立在门前的侍卫皆有些昏昏然,忍不住打着哈欠。朱红色木门打开一条缝,先是一双黑云纹高底靴跨出门槛,而后一身慵懒地裹着厚厚的披风立在门前,帽檐拉的很低,大步一迈站在了园中。侍卫认得这一身装扮和慵懒不屑的姿态,因此并没有过多查看。那人悠哉地出了园子,疾步走过两个回廊,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将披风的帽子撤掉,正是萧峣。冷厉的眸眼稍稍偏头看了一眼不高不矮的院墙,纵身一跃便跳了上去,沿着屋檐小心翼翼地走着。到了前院,就差几道院墙就可以出了萧府,却很不巧地看见父亲身边的亲信在府门前立着,不住地张望着大门东侧的方向,好似在等待着谁。萧峣皱眉,那人的耳朵是极为灵敏的,萧峣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跳下来,寻得一处偏僻的柴房,暂时先躲避一阵。待那人走了之后,再另行打算。萧峣的屋子里,真正的萧殒尴尬地坐在一堆破铜烂铁的周围,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这狠心的小子…若不是我兄弟,才不揽这等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萧峣蹲在柴房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又困又饿,直到接近午时,萧峣才瞅到合适的机会逃出了萧府,径直朝城北而去。磬儿那边,季默言仅仅在磬儿的身边躺了不到一刻钟,便带了一队人马连夜匆匆赶回了清幽别院。老大夫忙着称药熬药、扎针诊脉,忙活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在磬儿的外屋睡下来。卯时刚过,季默言就出现在慕容府的门口,一身的凌然之气。慕容府大门缓缓打开,慕容信羽穿戴整齐前来迎接。“都说了慕容兄不必这般礼待于我,我来这里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闲串门罢了,不要这般客气才是啊…”季默言一边随着信羽进府,一边微笑着说道。颐方对下人交待事情之后,跟在主子后面一起去了磬徳轩。信羽淡淡地回话:“季兄可以把信羽当朋友,可是在外人眼里,这身份还是要顾虑的…”“今日前来,是有一切疑惑希望慕容兄不吝赐教啊…”季默言的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之色。“赐教不敢,信羽一定言无不尽…”信羽客气地回话,毕竟季默言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像以前那样在人前称兄道弟已经不太可能了。三人回到磬徳轩,屋里的暖炉烘得热乎乎的,季默言除掉了身上厚厚的裘皮披风,围坐在八仙桌前。秋儿端来热茶,伺候完毕便出去反手关上房门。“记得半年前,我刚进渌城的时候,听闻贵府的一些事情,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如今想来,觉得有些事情甚为奇怪啊…”季默言很认真地说道。信羽轻轻泯了一口香茶,抬眸道:“哦?何事啊?”“听闻十五年前,慕容府曾发生过一件大事…藩王暴乱直闯国都,进城第一个祸害的就是慕容府,这事是否实属啊?”季默言凝神望向信羽。信羽的眸色闪了闪,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怎的突然问起了这件事?信羽想了想,淡淡地说道:“没错,十五年前那是我慕容府的一次重大浩劫!那时候我还小,待我再大一些的时候,无意间有人提起,我也曾问过家父,可是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季默言对信羽的抱歉之色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接着问道:“当年我表姨母可是怀着身孕跟随老夫人一同逃到了一户民房?听说,当时为她接生的人正是磬儿的娘亲…而且,那个时候,磬儿出生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信羽先是一愣,而后迷惑地一蹙眉,季默言这般仔细的询问,好似在刻意引着自己去探究什么…仔细想来,信羽不觉得心中一惊!他,该不会是已经发现了磬儿的身世吧…颐方和季默言暗暗对视了一番,心下觉得慕容信羽当是知道些什么的。季默言平复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心,缓缓道来:“慕容兄,旁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季某直言,这些日子和磬儿姑娘的相处,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从她的身上发现表姨母的身影…”“季兄,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是在怀疑可欣的身份么?”信羽佯装不知地望向季默言,淡淡地问道。“怀疑还谈不上,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磬儿姑娘的睿智机敏,最主要的是她的容貌,她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不似淩晔国的女子那般灵秀,反倒更像我北琰国的凌夷傲然。那份不懈与大气,也总会使我觉得似曾相识…”季默言一点点说的透彻,任慕容信羽再想装糊涂,也该明白了,季默言今天是有备而来。昨个夜里,季默言匆匆赶回清幽别院,可不是为了睡大觉的,他找来半年前谈起过此事的那些人,一一问过了,才会来信羽面前证实这一切的。信羽眸光闪了闪,淡淡地摇摇头,道:“这事我会去查清楚的!季兄,虽然我已经记不得二娘的长相,但是我相信磬儿的娘亲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再看这些年磬儿和她娘亲的感情,这完全只有母女之间才会如此亲昵…”“是,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季默言轻轻叹息一声:“磬儿姑娘和可欣之间的过节,我是有些了解的。磬儿和她母亲之间的情谊,我也看在眼里…可是,我的感觉也不会错,这天下竟然有容貌如此巧合的事情,这实在令人费解!这事,还望慕容兄多多费心了…”“信羽一定全力以赴!只是可欣那边…”“季某明白慕容兄担心什么,放心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好好保护可欣的…”季默言坚定地说。信羽颔首点头,可是心里隐隐担忧起来。倘若季默言真的发现了磬儿的身世,这该如何是好…可欣喜欢他,磬儿又另有所爱,自己曾答应过磬儿接受上天的安排…哎,真是事实难料啊…季默言并没有在信羽园子里坐太久,闲聊了一会儿,便出了慕容府。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北而去。车厢里,颐方思索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和主子聊了起来。“殿下,您觉得慕容信羽是否有什么瞒着我们?我看他的神色,总觉得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会不会事情真的像您所言的那样,磬儿姑娘真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季默言淡淡地摇摇头:“不清楚…我想,最不愿承认磬儿是二夫人的女儿的人,当然就是慕容信羽。他对磬儿的爱很深沉,毕竟已经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只是,我最不明白的是,那日在湖心小筑他见到磬儿的时候那般的痛苦、难掩的复杂情绪,可是为什么和磬儿聊了不久后出来,竟然这么快就释然了…还暗许了磬儿和萧峣的感情…这不太合理啊…”“除非慕容信羽是知道磬儿是他妹妹的,如此一来,他不能和磬儿在一起,只好默许了磬儿的选择,这样就很合理了…”颐方缓缓道来,忽然觉得这个惊人的秘密对自己的主子很不公平,急忙看向季默言道:“殿下…如此一来,磬儿姑娘本应该是这次和亲的人选,她才应当是您的王妃啊…这该如何是好…”“默许了磬儿的选择?”季默言回味着颐方的一句话,思索了良久,悠悠地反问道:“难道说,磬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愿做二小姐,因此选择了离开慕容府?”颐方回忆:“磬儿姑娘曾说过,她向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倘若她真的是慕容二小姐,又为何不要这个家呢?”“她也曾说过,向往自由!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季默言皱眉:“倘若我们的猜测都属实的话,她一定是顾虑到慕容府的名声问题,才会决定独自离开…如此一来,我的迷惑也渐渐清晰了。曾经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逃避慕容信羽的提亲,才会逃出府邸…”“殿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颐方正颜问道。季默言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过了不久,车窗外传来马蹄飞奔的“踏踏”声,由远及近,恰到季默言的马车前时停住。那人下马,正色道:“爷,萧峣去了姑娘的房子,被我们的人拦在了院门外面。”颐方挑起车帘,季默言淡淡地问:“没有吵到姑娘吧…”“大夫下了针,姑娘还在治疗,这会儿并没有醒!”那人回禀道。“恩,你受累了,一道走吧!”季默言说完,颐方轻轻放下帘子。那人应声调转马头,跟在马车旁边。“殿下,真的要让磬儿姑娘和萧峣见面么?”颐方担忧地问。“这事我们拦不住的,看她自己的选择了。我想磬儿不会这么傻地还信他吧…”话虽这么说,季默言的心里还是很担心地忐忑不安:“颐方,一会儿你去一趟绣织纺,就说磬儿姑娘患了眼疾,这些日子怕是去不了绣房了…磬儿的身边需要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人照料着,你问问小月是否愿意过来…她欠绣夫人的工钱,我们照给!”“是!不过…爷,今早我们去慕容府,为何不把这事告诉慕容信羽呢?”颐方轻轻地问。季默言的面色依然冷漠:“他对我都没有实话,我也不想告诉他!更何况,我猜,磬儿一定也是不希望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