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月荷怯生生的语调,季默言回眸,迷惑地看向磬儿的伤口,不觉也是一惊。按理说,这么小的伤口,不应该会流这么多的血。可是,磬儿的手尽管抹上了厚厚的一层药膏,依旧不住地往外渗血。“怎么了?”磬儿感觉到气氛的异样,迷惑地问道。“姑娘…”月荷刚想说什么,被季默言制止了。季默言再次凝视磬儿的双手,转而抬眸对磬儿温和一笑:“没事的磬儿,是月荷笨手笨脚,等会儿包扎一下就没事了。”月荷应声赶紧取出纱布紧紧地裹上磬儿的双手,待一切打理妥帖,季默言缓缓起身:“磬儿,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一会儿让婢女们伺候你歇下,我先走了…”磬儿暗暗点头,在季默言刚要出门的瞬间,磬儿柔色笑道:“谢谢你…对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季默言回眸,看着磬儿,低眉轻扯唇角:“赶紧好起来,我就接受你的谢意。”说完,带着婢女凝香走进了风雪中。立在回廊下,季默言转身回望磬儿屋里的灯火,心口暗暗被揪住般地隐痛。无奈地望天长叹,为何总要有这么多的磨难,为什么要让磬儿受尽折磨,这么一个明朗聪慧的女子,难道非要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才肯罢休么?“凝香,带周大夫到书房见我。”季默言侧眸说完,大步回了园子。凝香欠身一拜,立即去了偏房周大夫的屋舍。“早先就听闻寒体女子再受寒性药草侵蚀,是会有副作用的。只是,毕竟这样的不得已的情况甚少出现,周某也不知这副作用究竟会如何在人体内表现出来…方才听公子的一番描述,看来,姑娘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副作用…哎,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番的情形,倘若姑娘受到大的创伤,这伤口无法愈合,姑娘难免会血尽而死…”磬儿的伤口不能愈合,果然是这副作用导致的。尽管自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是从大夫的口中亲耳听到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季默言的心猛然一沉。赤岭散,唯一的解药就是冬虫夏草,可是对于磬儿来说,这无疑是另一副毒药。吃与不吃,磬儿都是死…为什么会这样?如此一来,磬儿等同于是自己所害,那么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方才磬儿谢我,此时看来,真是觉得可悲又可笑…“凝香,回园子后记得多留心磬儿的伤口,及时换药。倘若还是血流不止,立即来报!还有,不要告诉磬儿真相,如果夜里磬儿睡不好的话,去药房取些安神的汤药让磬儿服下…”季默言一一吩咐着,生怕漏掉了哪一项。“是,奴婢这就回去准备。”凝香第一次看到公子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心下也是一阵羡慕那个叫磬儿的女子。季默言挥一挥手,示意周大夫退下。屋门关上的瞬间,季默言终于撑不住身子,瘫软在书案前。修长的腿无力地一伸一蜷,倚靠着书案坐在地上。不知是晕眩,还是那尚存的醉意,季默言头倚着桌子腿儿,闭目将那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生生咽回了心里。繁华落尽,物是人非。季默言的脑海中,一遍遍闪现着磬儿的身影。还记得初进渌城时,在茶庄的回廊下,坐看那一抹绯红惊艳了全场的视线,那灵秀的身影闪过喧嚣的街市,凝神秀致,不染尘埃的绝代风华;还记得她怒骂自己登徒子时,那一脸的怒气娇羞,红润可人,却独独让人无法产生亵渎之意;还记得竹舍的那夜,第一次拥住她轻盈的身子,她满身的血迹、微微拧起的眉心,那时的自己是怜惜、更是痛心…第一次,和她有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那清秀的装扮吸引,第一次被她骂了登徒子,第一次想要弄懂那双深邃的双眼到底隐藏了什么,第一次拥住那满是血迹的身子,第一次偷偷吻住沉睡在角落的她那殷殷红唇…默然回首,只剩黯然神伤。沿途的风景,起落的故事,便纵有千种不舍、万般留恋,也终究堙没在了尘世茫茫的眼波里…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磬儿还需要自己,即便真的害怕、真的恐惧会失去,也不得不继续迎接明天的第一缕光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磬儿相信自己,我还没有倒下,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坐等着日光渐渐明晰,季默言缓缓起身,迈着大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朱门渐开,季默言立在高高的门框之中,迎面是满目的雪白,季默言的脸庞透着淡淡的凄凉,却又暗暗隐着一双坚定的双眸。“姑娘,今儿外面有些冷,但好在没有下雪,姑娘若是坐得久了,不如让奴婢们陪着去园子里转转吧…”芷兰抱着两件换洗的衣物从外面进屋里来,一边微笑着对坐在桌子前面的磬儿恭敬说道。“好啊,谢谢你,芷兰。”磬儿从起床到现在,已经在这里坐了近两个时辰了。昨夜原以为会郁闷的睡不着觉呢,没想到喝了凝香送来的汤药后一觉睡到天亮。果然是睡眠充足了,人的精神和心情也会变好。一大早,周大夫就给磬儿的双眼敷了药,还说如果尽力配合的话,眼睛应该很快就能见明了…磬儿心中暗喜,就算自己的性命真的只剩下三年五载,能够尽快见到光明也是磬儿现在最迫切的心愿。早一点看见,就可以早一点开始着手调查生母的死因,今生如若不能完成这一心愿,留下这样的遗憾,磬儿死都不能瞑目的…月荷拿来一件雪白的轻裘附在磬儿的肩头,看着磬儿淡淡的笑颜,于是喜滋滋地说道:“看着姑娘高兴,奴婢们都开心啊…姑娘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经常笑哦…”磬儿顺着感觉抚上为自己打理衣服的月荷的双手,一脸歉意地说道:“昨天是我太自私,光考虑到自己的感受…月荷你啊还跑去季公子的寝屋,倘若你真的挨了板子,磬儿我以后就没脸见你了…”“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啊!做奴婢的伺候主子,就是要时刻为主子着想。倘若昨个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没有及时禀报,恐怕就不是挨板子这么简单了…更何况…”月荷顿了顿,支支吾吾了良久,又红着脸低着头补充道:“更何况,月荷很喜欢姑娘,若不是因为姑娘是主子,月荷真希望能和姑娘做姐妹。”磬儿低眉笑得开怀,轻轻抚摸着月荷的面颊:“你真傻,哪有刚接触一天就那么认定喜欢与不喜欢的?”月荷挑眉道:“喜欢就是喜欢啊!说句大不敬的话,姑娘莫要告诉别人哦!”磬儿凝神,感觉到月荷稍稍凑近自己的耳畔,细声细语地说道:“昨个姑娘反手抓住公子的时候,月荷真是惊得险些晕过去…月荷从没有见过像姑娘这样的女子…”“噗嗤”一声,磬儿忍不住失笑出声,暗暗摇摇头,无奈地问道:“难道就是因为我打了你们公子,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说喜欢我的?”“还有哦,公子居然不生气,反而笑了…月荷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月荷很是夸张的描述着,还时不时手舞足蹈地演示一番。一直以来,自己和季默言之间,就是这般的交流方式。从第一次见他,就误打误撞骂了他登徒子,之后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要先吵上一架。若不是月荷提醒,磬儿几乎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对待季默言还真是不同于其他人…许是想得太入神了,四下里已经安静了许久,磬儿都没有发现。心里被方才的那个想法惊了半晌,随后自言自语道:“是啊,若不是你随口一说,我都没有发现…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会莫名其妙地先吵架呢?”季默言双手环于胸前,斜斜地倚在朱红的门框上,饶有兴致地望着磬儿兀自思索的样子。暗自邪魅一笑,使个眼色指使婢女们不许声张自己在这里。而后对月荷微微点头,示意她接着说。月荷故作平静地接着问道:“姑娘…和公子经常拌嘴么?”月荷的言语有一丝隐隐的慌张,磬儿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暗暗拉住月荷的双手,关切地问道:“月荷,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有些发抖…”“没有,姑娘听错了。”月荷急忙掩饰:“月荷很羡慕姑娘呢…姑娘人长得美,又那么招人疼爱,和公子真的很配呢…”听得这话,磬儿竟没有半点惊讶,这着实也令自己惊异了半晌。奇怪,难道说自己的心已经不怎么排斥季默言了么?不生气、也并不开心,为什么会这样…“姑娘,想什么呢?”月荷晃了晃磬儿的身子,迷惑地看看一脸茫然的季默言,又看看正色思索的磬儿。磬儿长长舒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月荷。你去问问凝香和芷兰忙完了没有,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是。”月荷微笑着,应声进了里屋去,帮着芷兰收拾衣橱。磬儿再次陷入了沉思,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段缘分呢?不早不晚,偏偏在那个时候遇见…却是在他之前,让我先爱上了萧峣…明明该是我的夫君,却终究阴差阳错换做了她人…好不容易熬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又这般不清不楚地坐在了这里…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该有的回忆,他一个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