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回来的路上,王婶呆愣地坐在马车的角落,一句话也不说。磬儿时而抬眸心疼地望着,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回到绣织纺的时候天色已晚,磬儿被绣夫人劝着喝了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一直睡到了天大亮,磬儿揉了揉晕乎乎的额头,穿好鞋子下床。像以往那样穿好衣服,将长发打理妥当,再斜斜地插上一只珠钗。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磬儿凝神看了好久,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只碧玉珠钗之上,很久没有回过神来。一手轻轻取下珠钗,磬儿低着头凝望着它,抚摸着它的润滑,磬儿的思绪渐拉渐远…五年前的那个春天,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捧雪再也撑不住了,哗啦啦跌落下来,将冷面笑成了花海。一首嘶嘶然的歌从云端唱到了山麓,又从山麓唱到了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融融的春泥里…慕容信羽面朝着阳光,皮肤就像昆仑山上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眼眸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突然转过身来,那挥洒的光线如流彩般绚烂夺目。伸出左手,他的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精巧的红木盒子。磬儿抬眼再看,他的周身已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微低着头凝视着磬儿的双眸,神色宁静而安详,嘴角流动着好看的弧度,美得令人窒息。“打开看看!”他的话语是永恒不变的温柔。磬儿小心地接过锦盒,轻轻地打开来,是一只碧玉发簪。只见它通体如水般润泽,被雕刻成一朵绽开的梅花模样,唯有花瓣的尖尖处像云彩般游移着一两点碧绿。这装饰简单,但却是上乘之作,磬儿看着,心中不禁有些担忧。磬儿将锦盒轻轻盖上,交还到慕容信羽的手中,很认真地摇摇头道:“爷,这簪子磬儿不能收!”信羽一脸的青涩,在听到磬儿的答复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愣了半晌。看着磬儿的坚决,又像是赌气一般,兀自打开了锦盒取出簪子,不由分说地往磬儿细细密密如瀑布一般的长发上斜斜一插。正色道:“我不管!从今天起,你必须每天这样带着它。这是命令!是你做为我慕容信羽承认的挚友,而对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挚友…磬儿紧紧握住这只簪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是慕容信羽将自己从卑微的奴婢带回到一个自尊、自信的国度,是慕容信羽给了自己第二次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慕容信羽陪伴着自己走过了人生最辛苦的五年时光…微笑着,将簪子重新插在头发上,磬儿起身正欲端起木盆去打洗脸水。小月端着打好的洗漱的温水走了进来。这聒噪的丫头,一见到磬儿就把不住自己的话匣子,叽里呱啦又开炸了。“就知道姐姐该起来了,小月我啊一早就起来收拾妥当了,然后又重新为姐姐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哝…这是为你准备的温水,姐姐梳洗吧!”小月兴匆匆地将木盆放在了八仙桌上,双手叉腰饶有兴致地望着磬儿。磬儿走过去迷惑地问道:“小月今天为什么这么殷勤?难不成做什么亏心事了么?”小月一听,当时就发炸了:“说什么呢,姐姐!想我小月是这么没水准的人么!若不是昨个看到姐姐和王婶的表情都怪怪的,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儿,让你这般嘲笑我呢…”“哪敢啊?”磬儿故作恐慌地摆摆手道:“小月对姐姐的好,姐姐都记得的!”既然小月一片好意,磬儿也不好驳了她的心,直接取了小月臂弯里搭着的一条绢帕梳洗起来。忽的想起小月方才的话,抬头问道:“我娘呢?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昨个我喝完药就困得睡着了,我娘现在醒了么?”“这个…”小月有些支支吾吾的,磬儿更加急切地逼视着。无奈之下,小月只得招了:“王婶她走了…”“走了?去哪了?”磬儿一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追问道。小月烦躁地不断摆手:“我不知道啦…昨晚姐姐睡下了,王婶来看过你,在你的床前坐了好久。之后就进了绣夫人的屋子,我好奇就跟过去了,就见到王婶和绣夫人两人都哭了…我一看,吓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后来,王婶就离开了…”磬儿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娘亲的一颦一笑,还有昨日她的泪光。磬儿的心不由得一颤,战栗着自言自语道:“娘,你去哪里…你真的不要磬儿了么…”小月撇撇嘴,怯怯地问道:“姐姐,你和王婶之间到底怎么了?昨个看你们就怪怪的…唉?姐姐,你要去哪儿?”不等小月说完,磬儿拔腿就往门外跑。气喘呼呼地立在了绣夫人的房门前,磬儿的双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稍稍缓和了自己的气息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进来吧…”听到屋里绣夫人的应答,磬儿推门而入,看见绣夫人悠闲地坐在绣架前面,一针一线做着绣工。磬儿强忍住迫切的心情,轻声问道:“绣夫人,我娘去哪里了?”绣夫人的眉宇不为所动,吞针纳线的动作依旧撩人心脾!回眸看了一眼磬儿,淡淡地说道:“她走了…”听到这个早已知晓的答复,磬儿的心头莫名的涌上一股怨气:“绣夫人为什么没有揽住我娘,为什么让她就这样连夜离开?她情绪不稳,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任谁都能听得出磬儿心中的怨气,绣夫人的眸色微微闪了闪,可是语气依旧不温不火,静若止水:“磬儿,你娘她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当然,我没有拦住她,不仅仅是因为我拦不住她,而是尊重她的选择!你娘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面对这样的状况,任谁都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你是她爱与恨的纠缠,面对着你,她还如何冷静去思考、去遗忘?”磬儿无言以对,自觉是自己理亏在先,暗暗低下了头。可是,一想起昨夜娘那无助的眼神望了自己整夜,而后一个人落寞地离去,磬儿的心疼得像针扎一样。越想越觉得惭愧,磬儿的心中委屈极了:“可是,我娘她就这样离开了,她不要我了…”绣夫人放下针线,走到了磬儿面前:“傻丫头,你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她只是有些事情要办,不想让我们插手罢了…我想,一旦她想通了、不再觉得心痛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可是…”磬儿红着眼眶,抽泣着哭诉:“若是我娘三年五载都想不通呢?我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去等待啊…”一听这话,绣夫人的面色凝重了,沉声怒斥:“不许胡说!别说是三年五载,就是十年、二十年,你也不会死!我绝不允许你就这样死去!”“可是我娘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磬儿怯怯地说道。绣夫人打断磬儿的胡思乱想,厉声说道:“夫人她是因为怀着你,却没能得到很好的照料,难产时大出血才离世的…”望着磬儿的容颜,绣夫人轻轻抚上磬儿的面庞,语重心长地说道:“磬儿,答应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不要将自己不明不白地交给一个男人…更不要怀上孩子!你懂我的意思的…千万不要步你娘亲的后尘!”这样的一番话,着实令磬儿愣了半晌。绣夫人紧追着望进磬儿的双眸,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答复。磬儿回神,默默地点头应声:“我知道了…绣夫人,我想去一趟我以前住的那间小院子看看…”“恩,让小月陪着你吧!路上小心着点儿,若是发现什么异常,不要逗留,立即回来啊!”绣夫人细心嘱咐着。磬儿暗暗点头:“多谢绣夫人!”转身跨出房门的那一刻,磬儿的心已然凉了半截。原本是想着,也许娘会在自己原来的那间屋子住下,可是听到绣夫人如此爽快地答应自己去看一看,磬儿知道娘一定不在那里…可是,自从娘离开了慕容府,根本就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的,娘会去哪里呢?用过了晌午饭,磬儿小憩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直到接近申时才和小月两人动身,徒步向那间小院子走去。之所以这般慵懒磨蹭,是因为明知道娘不在那院子里,那么本就没有再去的必要了。若不是小月一直嚷嚷着整日憋在绣织纺里,都快发霉了,磬儿本打算放弃这次出门的。磬儿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路。“姐姐,你在捡钱么?干嘛总低着头…”小月撅着嘴巴,气鼓鼓地说道。本想和磬儿好好出来逛逛的,磬儿双眼好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出来的。可哪知道磬儿竟是这样的面容…磬儿不去理会,依旧自顾自走着。突然,小月尖叫着吼道:“姐姐,姐姐,你快看啊…咱家门口好像站了个人,好像是个男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