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儿一直躲在慈敬园的小柴房里,时而透过窗口瞅瞅外面是否有人经过。这个时间,慈敬园中的婢女也都到前院儿去帮忙了,因此磬儿可以稍稍安心地窝在这里等待接近老夫人的时机。将换下的衣物塞到了柴禾堆里藏好,磬儿一个人无聊地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柴禾堆里随手抽出来的短木棍,在干燥的泥土地上画着圈圈儿。“哎…真是闲死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样冒冒然地出现在老夫人面前…真的合适么?”磬儿自言自语道。等得久了,脑子里就像一锅越熬越粘稠的浆糊,好像所有的思绪混作了一团,怎么理都理不顺了。磬儿伸伸双腿,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关节处,抬头看了看窗外,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撇撇嘴嘀咕着:“已经未时了吧?怎得当初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呢,真该带些干粮的…”突然,门外有动静,磬儿警惕地噌得一下窜到了门后面。是两个小丫头闲聊的声音,当是路过这里的。只听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磬儿扒在门后,认真地听着。“今天前院儿多热闹啊,老夫人怎的这么早就回园子了,害得咱们也没法儿去凑热闹…”“我听说是同桌的几位夫人唐突了,老夫人不稀得跟她们共餐,这才提前回来了。更何况,二小姐也快去北琰国了,老夫人能高兴的起来么?”“老夫人作甚不高兴啊?二小姐这是去北琰国做皇妃的,天下女子皆羡慕嫉妒死了的荣耀啊…”“行了行了,快些走吧,老夫人还等着咱们的贡香呢…”直到两个小丫头渐渐走远,磬儿才从门后面悠悠地踱了出来。立在挂满冰凌的屋檐下,磬儿的眼珠子机灵地打转:“贡香?佛堂!想来,那间挺幽静的佛堂,自己也曾去过一次…”想及此,磬儿一刻都不敢再耽搁,连忙朝着目的地快速行进着。这里果真是静得很啊!必须要穿过一片高大的针叶林,磬儿还记得当初被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带来这里的路上,曾听到这里的枝叶沙沙作响。磬儿一直都不懂,老夫人慈眉善目,平日里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常年打坐参佛之人…而且,老夫人的佛堂也修建的很是怪癖,与这大气凛然的慈敬园的风格布局简直可是说是格格不入,真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会将礼佛的地方建的如此幽深。磬儿小心地踩踏着还很松散的积雪,看着前方的几排大大小小的脚印,想来这里除了老夫人之外,当是还有几位婢女陪伴左右的。于是,磬儿走得更加小心了,大脑还在不断思索着,一会儿见到老夫人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吓到她…曾经答应过老夫人,为了保守秘密,当是一辈子不会再回来慕容府了。如今,磬儿为了真相,再次涉足这里,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来,老夫人一定会受惊的。一想到这里,磬儿很是罪过地暗暗叹息。越往里面走,磬儿只觉得寒意逼人。磬儿忍不住环住了双肩,冷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撑到了佛堂的正门口,磬儿听到佛堂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却伴着低沉的回声。一个声音是老夫人没错,可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想来,当是慕容可欣了。老夫人立在佛像前,手指抡着佛珠,口中默默念道:“只有必然,才能沉重,所以沉重,便有价值!永远不要否定自己的一切,你所走得每一步皆是有意义的…”“可是,我真的累了…”可欣的声音疲惫不堪,立在大娘的身侧,双手合实恭敬地放在胸口,沉声道:“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这姻缘的初端就不是我,我的人生不过是碰巧被一阵风吹得与另一条线稍稍触碰了几下。风平浪静之后,本该回到原位的我,却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当初了…”“碰巧的另一种解释,就是命运。”老夫人睁开双眼,朝着佛像微微福身,接着说道:“佛祖在上,我们的每一次小举动都在佛祖的注视下,善也罢、恶也罢,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这也是自然的法则!孩子,不管你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这结果都是要自己来承担的,慎重才是!”可欣的眸光闪了闪,急切地追问:“大娘,倘若他也像爹爹那样,一辈子只看着磬儿而活,那么我付出我的一生嫁给他,却是遭受他的冷落,这样值得么?”“这一切的价值,还是需要你自己来掂量的,孩子…”“大娘,对于磬儿…”可欣的话语顿了顿,稍稍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当初您决定让她自己选择,也答应了她离开慕容府,这一切的价值难道您已经衡量过了么?为了慕容府的荣誉,您留下了一个假的二小姐,也失去了一个真正的血脉,这个价值真的值得么?”老夫人微微下陷的眼睑眨了眨,欲言又止。好一阵沉默之后,悠悠地转身看向可欣:“欣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衡量价值的标准。也许我的法则是别人无法接受的,再者,这个价值到底值多少,以及它背后隐藏的法则是否真的符合世人的标准,这些且看时间自会证实一切!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一场赌注,谁也不敢保证那一株就真的能押对宝…”“可是…”“不要再可是了…你心里的矛盾,大娘看的清楚!”老夫人打断可欣的话,认真地说道:“你心里记挂着三皇子,放不下他;可你也烦恼三皇子的心里住着磬丫头,想放下又不舍放下…因此,这就是你要做的选择!我不会去干涉你的决定,就像当初对磬儿那样,也希望你能慎重的对待…”可欣轻轻点头,心中就像一块很大的石头,十分的沉重,却放不下来。脑子里虽然已经很清晰,可真得要做出选择,却是万分的艰难…不知当初的磬儿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此时,去取贡香的两个小丫头回来了,帮着老夫人将贡香焚上,而后恭敬地退出佛堂。“欣丫头,你也回去吧…”老夫人安静地坐在佛像前的桌案旁,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可欣躬身一拜,转身出去了。磬儿躲在拐角处,目送着两个婢女和可欣远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跨进佛堂的门槛。“咚咚咚…”敲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传来。磬儿远远地隔着一条轻薄的帐幔,望见内堂的桌案前端坐的老夫人,一袭华装彰显贵气,在香案前的烛火照耀下,锁边的金线分外的耀眼。高踞的盘发松弛有度,墨黑的发团夹杂着几根银丝,炫着暖黄色的烛光,膝下的小手炉像个乖巧的小猫卧在那里,老夫人的手时不时抚摸一下,带暖和些了再接着抡着佛珠,那宁静的容颜让人不忍打扰。“老夫人…”立在帐幔的后面,磬儿隔幔相望,薄薄的纱幔隔开了两个天地,帐幔里面是温暖的,帐幔的外面冰冷一片。许是这熟悉的声音让老夫人一时顿住,手下的小锤落在了木鱼的边缘,“铛”的一声闷响,划破了那份宁静。老夫人缓缓转过头来,只因香案上的烛光太亮,磬儿所处的位置太暗,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帐幔的后面立着一个人。“是谁在那里?”老夫人慵懒地问话。磬儿并没有撩起纱幔上前,而是提裙屈膝,跪了下来,很是恭敬地回道:“老夫人,是我磬儿!”听得磬儿的名字,老夫人的面容并没有过多的变化,而是淡笑着放下手中的小锤,将手炉也一并放在香案上,起身缓步走到纱幔前。磬儿低着头,只觉得一道身影将面前的烛光渐渐挡住,而后将自己整个隐在了她的阴影之中。“磬儿?我猜到你会回来,可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说着,老夫人弯腰将磬儿轻轻扶起,面容是恒久不变的慈颜。她从头到脚将磬儿稍稍打量一番,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知道老夫人一定在疑惑自己的装扮,磬儿低眉解释道:“老夫人,磬儿来的仓促,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回来了,所以…”“好孩子,不用解释这个,你有你的道理!这么久未见了,来,让大娘好好看看你!”老夫人缓缓说着,拉着磬儿绕过纱幔,内堂的确是暖和,磬儿冰凉的面颊稍稍舒服了些。可是,听到老夫人对着自己自称“大娘”,磬儿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老夫人还不知道吧…倘若她知道了我并不是慕容老爷的女儿,还会这样对我么?想及此,磬儿有些后悔、甚至是害怕说出接下来的那些话。“丫头,你的面色好像憔悴了许多…这眼睛,也不似曾经那般有神了…”老夫人的话语间皆是隐隐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