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着磬儿的肩头,接着说道:“不错,皇上一直觉得慕容府的势力过大,皇上疑心怕慕容府夺权,几次借故挑老爷的错。而雅夫人的到来,正巧给皇上得了这样的机会,第一次的陷害被雅夫人化解才没能得手。试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叛乱,这藩王假借闯宫的名义,却是迫害了慕容府,这说得通么?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藩王从皇上口中得知你娘亲在慕容府,又得皇命在慕容府搜查一样东西…如此一来,那两批人马搜查不同的东西,也就说得通了…”不愧是慕容老夫人!磬儿认真地听着,这一番说辞,就像是真切地在磬儿的眼前过了一遍,每一个画面都非常的清晰…磬儿连连点头,凝色问道:“老夫人,您觉得皇上在娘亲的身上,究竟是要找什么东西?”老夫人缓步走到烛台前,拿起挑灯的竹签,将细小的灯芯轻轻拨了拨,暗暗摇头道:“雅夫人刚进府的时候,就觉得她定是个不平凡的女人。然而,相处的这几个月来,她除了在园子里看看歌舞、种种花草,就几乎不出门了…我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也许她真的就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如果她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秘密,不管是她掩饰的好,还是她真的想要忘记过去。但是,皇上到底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这个我还真的想不明白。也许,老爷会知道吧…”“老爷?是啊,所有的源头都已经聚到了老爷这里!可是因为娘亲的事情而去打扰老爷,再提及他的往事,这样真得合适么?”磬儿的话中透着隐隐的担忧,怯怯地问道。老夫人回眸,慈爱地一笑:“无碍的!有些话,他不愿跟我说,也许他更愿意跟你说!他将你的母亲放在心里已经十五年了,却从不提及,我知道他放不下,可是他从来都不说…借此机会,若是能让他倾述一番,能够疏解多年的压抑,也不防是件好事!”这番话,说起来像是老夫人的私心,磬儿自动理解为是老夫人对自己的宽慰,也就不再推辞了。帮着老夫人收拾了香案,点香再一拜,而后两人相扶着缓缓朝主厅堂走去。一路上,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一些琐事,磬儿憨憨的笑着、附和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对于老爷日常生活的记忆,磬儿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呆在府里的十五年里,见着老爷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在磬儿的印象里,只有每年的祭奠前夕,老爷身着金盔银甲,高头大马、鸣锣开道、万民敬仰,好不威风!老爷呆在府里的时间很短,却又被各种应酬占满,十几年来,磬儿不管是跟着二小姐还是跟着大少爷,一次都没有近过老爷的身侧。因此,对磬儿来说,在慕容府里老爷是像神一样的角色,是不容亲近的厉颜冷目。从没有想过会与老爷有什么交集,自从决定走了这样的路,磬儿的人生就已经不再计划之内了,每一天的事情都像是一次挑战。磬儿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前院的宴会还在热热闹闹的举行着,磬儿陪老夫人品茶、听曲儿,等着老爷回来。许是因为要见老爷而紧张,磬儿没什么心思听曲儿,微微侧眸悄悄瞥了一眼老夫人。只见她庸懒的半躺在摇椅上,下身盖着一条毛皮毯子,身侧的小桌上摆着各色的糕点。双手交叠着安放在小腹处,眼睛煞是慵懒地微闭着,听着内阁乐师弹奏着琵琶,一脸的悠然之色。不知为什么,胸口突如其来的酸意,是羡慕么?磬儿自嘲般暗暗一笑,怎能不羡慕、不嫉妒呢?有人不相信命,有人觉得人定胜天,可是这么久以来,磬儿努力着,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真是不信都不行!谁有老夫人命好?一辈子安安稳稳走过来,万事不愁地过着日子,闲来品茶听曲儿,乏了累了自有下人婢女伺候着。不公平吧?是很不公平,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公平过?如果非要揪出一点儿什么来,的确,老夫人拥有了世界上所有女人渴望得到的安稳的生活,富裕的物质,但是她没有得到丈夫的爱…身为一个女人,她活得的确很荣耀;但是身为妻子,她竟没能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一辈子守着这偌大的房子过活,一辈子独守空房、长夜漫漫、却是两处闲愁…她不幸福么?不见得吧,她膝下有个那么孝顺的儿子,还有一个不是血亲,却同样能够承欢膝下的女儿,能说她不幸福么?纵使丈夫不爱自己,可是这里是丈夫的家,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等待,丈夫终究是会回来的,哪怕只有一天。话说回来,雅夫人幸福么?拥有着爱情长眠地下,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无法触摸,拥有的也不属于自己…这一切太混乱了,磬儿渐渐迷糊起来。一方面是物质,一方面是精神,磬儿迟疑着、莫名的否定着自己的价值观,疑惑着心底的那份邪恶。磬儿深深吸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定定地默念着:人迟早是要看清自己的邪恶,但是看的太清,就会正邪不分了…“咳咳…”门口响起了一声假意的咳嗽,磬儿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的瞬间瞅见了老爷刚巧跨门而入,右手握成拳头轻轻的抵在唇畔,眼眸却是直直地盯着磬儿的脸庞。磬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座位角度正巧能让立在门口的人看到大半个侧脸。而老爷那种直愣愣的眼神,磬儿也感觉到了那双眸子中的火热,与瞬间变换的质疑和冰冷…磬儿连忙起身,小碎步急走到门前,屈膝低眸,恭敬地福身道:“奴婢参见老爷,老爷万福!”慕容琛微微探身,又将磬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悠悠说道:“你不是已经走了么?免礼吧,既然不再是慕容府的人,也就不用在自称奴婢了。”说完,大步一迈跨过磬儿的身侧,径直走到堂中主位上坐下。这个时候,老夫人已然起身走了过来,陪着老爷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满面的笑容应和着:“是啊磬丫头,别见外了,过来坐吧。”婢女上了茶水,老爷很是自然地端起青花瓷杯,揭盖一下一下刮着杯沿,享受地嗅着茶香。“磬儿不敢,纵使磬儿出了慕容府,也是慕容府一手培养的人,这礼数不能失的!”磬儿一板一眼说得很是认真,胸膛里的那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好了,过来坐吧。今天既然来了就是客,老夫也难得清闲,过几日又要回漠北了,就坐下来随便聊聊家常吧…”老爷好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口一口吹着杯中袅袅升起的水雾,轻泯一口,悠哉地呲了一下嘴。一切看似都那么的自然随和,可磬儿的心“咯噔”一下,聊聊家常?难道老爷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怎的还没有张口,就被人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磬儿不觉心虚不已…老夫人使了个眼色,众下人悄无声息地全数退下。眨眼工夫,整间厅堂就只剩下老爷、夫人还有磬儿三个人。这气氛实在是静得让人心烦意乱的,磬儿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皱皱的衣角都快让她搓破了…终于,老夫人打破了沉寂,面朝着老爷,温声细语地说道:“老爷,磬儿这丫头心思细腻,我也不想再瞒她…实际上,这数月里她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她还是个孩子,就经历了这么多,还有生母的那些事情,我想也是该告诉她实情的时候了,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吧?”“老夫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慕容琛并没有正面看向老夫人,而是直直地、甚至是严厉地望着磬儿低垂的眉眼,正颜说道。磬儿听着老夫人的话,又被老爷这句没头没尾的厉声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头的时候,才看见老爷的眼神是望向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又是一颤,连忙低下头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慕容琛的双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丫头甚是让人怜爱!方才进门的那一刹那,磬儿的侧颜、还有那凝神思考、微微皱眉的神情…简直就是雅夫人的翻版…那一瞬间,慕容琛愣住了,望了良久,心底一直压抑的那份情瞬间翻上了心灵的海面,荡漾着,被浪花拍上岸…十几年来,这份情压抑的实在太辛苦了…雅夫人已经永远的离去,可是现实的生活还是要面对的,既然不能相随而去,就应当为活着的人考虑。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妻子,有孩子,这个家还在等着自己,他只能选择将爱埋葬,选择保留那份回忆和美好。慕容琛凝神再望一眼老夫人,老夫人会意一笑,虽是只字不提,眼神已然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老爷,不用在意我的感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该受的伤痛都已经受过了,还有什么能伤的呢?把你和雅夫人的点点滴滴说出来,而后将那颗封闭了太久的心释放,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