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回 是敌是友（四）

“主子…”绣夫人握着镯子的一瞬间，那眼眸中闪闪的晶光让磬儿忍不住为之动容。她轻柔的呼唤是那样的无力，却也那样的渺远深沉。良久，绣夫人才一抹面颊上的泪渍，认真道：“不错！这些地名都在宫里，而且，这每一个地方我都曾陪雅夫人去过…只是，我并不觉得雅夫人会把那么重要的令箭藏在这些地方，而且还是皇后娘娘的眼皮底下…磬儿，会不会是我们理解错了？”磬儿缓缓站起身子，雪绸扎染的绣花长裙在空中微微扬起一抹漂亮的弧度，悠悠地飘到朱漆小轩窗的前面。窗外的夕阳是那样的好看！只是磬儿很遗憾，自己是看不到它一点点隐在地平线之下了，因为这些巍峨庄严的亭台楼阁挡住了磬儿的视线。这样美丽的景色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罢了…“绣夫人，不知道您相不相信…”磬儿眺望着远方，沉沉地说道：“有好几次，我在梦里见到过娘亲…尽管她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她的笑容总是那样的安详！我从来就不相信，娘会是皇后娘娘口中的那个叛国的人，我娘是不会那样做的！”“我当然知道！”绣夫人缓步走了过来：“我自小跟随雅夫人，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雅夫人从来都没有埋怨过。甚至是最后一天的陪伴，雅夫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诋毁皇后娘娘的话…不仅如此，她从来都不许我说！这辈子能做雅夫人的婢女，是绣心最大的福分…”磬儿回身，已经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感动了，轻咬着下唇，磬儿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我第一次听闻娘亲的事，还是在慕容府里…第一次知道那秀景园、湖心小筑，还有桃园竹舍的布局都是娘亲的喜好，而且那也是我最喜欢的屋舍。这一路走来，不管是自己身中赤凌散，还是最终演化成这寒毒之症，感受着母亲所有的难过痛苦，我觉得，我是可以理解娘亲的选择的…”“我试着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娘亲，十五年前的我也会选择这么做！但是，令箭要放在哪里合适呢？这令箭是皇权的象征，毁了它是绝对不可以的！因为没有皇权的话，这个国家的朝政将会一片大乱，百姓更是会民不聊生…令箭要在对的时机，交给对的人！可是，将它带在身上永远都会像一颗炸药，若是被另有所图的人发现了它，这会是比生灵涂炭更加残酷的一件事…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相信，令箭就在宫里…”磬儿仔细地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思量，这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她相信，令箭是要在对的时机，交给对的人！也许，这就是十五年前，娘为什么会选择将令箭藏了起来，也许她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原来如此！”绣夫人好像恍然大悟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输了出来。轻轻地踱着步子，绣夫人很是回味的想起那极为遥远的记忆：“怪不得她总说，茶要久泡，才显其醇；肉要细嚼，才透其香。欲速则不达！苦心之人，天不负之。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梂内待时飞。呵…原来，我终是没能真正了解雅夫人啊…”无需怀疑，无需退缩，我们要做的只是坚持和等待…如果无计可施，那就不要一味向前，那是莽夫之所为。这个时候，不妨停下来！养精蓄锐也好，韬光养晦也罢，静下心来，看清前后的道路。莫要让浮云遮了双眼，静静地等待时机！虽然，十五年前的境况很不明朗，但雅夫人看到了这其中隐藏的秘密。退缩，只是为了后继之人能够把握住时机，将令箭发挥到它最大的用处！因为看得远，所以不骄；因为站得高，所以不燥。因此，磬儿的娘亲总能豁然地面对一切，也能安详的面对死亡…也许雅夫人已经看到了，她的女儿终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苦心，会走好她期望的这一条路，将一切画上圆满的句号，让千万个家庭得到安宁的生活…这才是磬儿最终的使命！真的很传奇，回头看看这一路走过的痕迹，真的会发现每一步都有它的意义，每一个小环节都不是意外。好像是注定就要这么发展下去，人的选择很重要，只是磬儿恰好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时间会见证一切！就像现在，时间也在将磬儿一点点改造的成熟稳重，和她的娘亲一样，磬儿也在慢慢地认知中，在一点点接近整个事件的中心！这几日，磬儿和绣夫人呆在永和宫的小园里，过着平静安详的生活，但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一份安详只是暂时的！养伤是最主要的原因，绣夫人的伤口好得很快，尽管磬儿的身子早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季默言依旧是每日造访，磬儿赶都赶不走。这天的晌午过后，磬儿依旧由绣夫人陪着坐在阳光暖暖的亭子里。只是，那长须飘飘的王御医就像例行公事一般，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来为磬儿诊脉。磬儿知道这是季默言要求的，可是磬儿吃过午饭之后就会犯困，还总是睡不醒。可老御医总会选在这个时间来为磬儿看病，磬儿实在有点儿无奈了。“王御医，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老不必每日这个时间来为我诊脉。这等小病还是不要总是劳烦王御医了，我会亲自跟三殿下说一声的…”磬儿尽量表现的温婉而客气，这老人家每次前来也是礼数周全，豪无看轻磬儿的意思。在这深宫里，能有他这样一视同仁的医者为磬儿诊脉，也算是磬儿的荣幸了。王御医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磬儿一眼，这是礼数。当然，宫里的规矩是御医只能给皇子和正妃以上级别的皇亲看病，而磬儿是个例外，因为是三殿下要求的，他的身后还立着一个颐方。他不敢造次，躬身很是敬重地说道：“淑媛娘娘，老身是医者，自然是要为病患负责的。三殿下交代过，每日前来为淑媛娘娘诊脉，这是老身的责任，还望淑媛娘娘体谅…”怎么会不体谅呢？他们这都是在为磬儿好，磬儿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这王御医每日正晌午的这个时候前来，嘘寒问暖的，还要磨蹭上将近一个时辰。更郁闷的是，磬儿哪里都去不了。但是，不能跟季默言商量，因为最近他真的有点心力交瘁了…磬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甚至连颐方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了…有时候真的很想问，可是又担心会是朝政上的事情，后宫不便过问的，谁让磬儿终究还是选择了进宫呢！“王御医，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王御医为我解答！”磬儿挑眉问道。“淑媛娘娘请讲！”王御医依旧是那样的毕恭毕敬。磬儿撇撇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这几日，王御医一直在为我诊脉、问症况，可是为什么还要问我的食欲和睡眠呢？有时候还会问我有没有反胃呕吐的症状，这些问题，王御医好像每天都在问啊…这和我的寒毒之症有关系么？”“这…”王御医显得有些紧张。磬儿没怎么太留意他的眼神，只是兀自说道：“自从我病了之后，我也看过一些医术，好像并没有提到食欲、睡眠之类…”“这…”王御医微微偏头瞅了瞅一旁的颐方，颐方凝眉使了个眼色，很紧张的样子。王御医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回淑媛娘娘的话，老身是本着对娘娘的玉体负责，所以问题就多了些，希望没有让娘娘太过忧心啊！”磬儿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有数了。看着眼前两个越来越拘谨的人，磬儿很是慵懒地微微动动脖颈，悠悠道：“嗯，这倒没什么！王御医诊完了么？我有些累了…”好像终于获得了一张免死令牌，王御医急忙起身一拜：“望淑媛娘娘玉体安康，老身告退！”磬儿朝着两人微微一笑，目送颐方带着王御医离开了小园。思绪再一次回到那夜寒毒发作的时候，磬儿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听到过一番对话。只是当时，磬儿以为那是在梦里…“回三殿下，这位姑娘有喜了…”“我知道，我是说她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撑得住？”“老臣会尽力！三殿下，稍安勿躁…这姑娘身子很弱，又怀有身孕，怕是不太…”“别这么多废话！赶紧给我治！我不要孩子…给我保住她，保住这个女人！”……这是磬儿仅有的一段记忆，亦真亦假！“磬儿，方才那个王御医和颐方，他们的表情有点儿奇怪啊…”绣夫人望着那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沉声道。“我看到了！”磬儿缓缓起身，柔声说：“我们跟上去！有点事，我得去弄明白…”说着，磬儿大步朝园子门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