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儿的心情并没有为之而感到畅快,反倒一阵莫名的感伤:“拥有一颗宁静的心,不是因为我获得的颇多,而是因为我计较的很少。多,有时也是一种负担,是另一种失去;少,并非真正的不足,而是觉得多余。审时度势,选择了舍弃并不意味着全然失去,而是一种更阔达、更博大的获得…”“舍弃?”季云寒目光一凛,声音有些生硬。音量突然提高,似乎这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很大。磬儿不知道季云寒心中究竟想到了什么,只是这样的反应告诉磬儿,他的心头有一个**的话题,也许是被磬儿无意中挑起来了。虽是无心之举,可磬儿依旧没打算屈服于他的威慑之下。怕他的话,日后就会更加没有权利为自己争取什么了。磬儿伸手,缓缓端起季云寒面前的水杯,这杯水他一口都没有喝。满满的,已经凉透了。磬儿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沉声道:“杯子满了,泡了好茶也得倒掉再续;心满了,自大了、自负了,自然就会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看不见别人的真心,更加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和意义。”说着,磬儿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斜,一杯凉茶便如翠绿色的瀑布洒在了一旁的草地里。磬儿将杯子送回到季云寒面前的桌面上搁好,而后,一手提起温热的茶壶,拂袖小心地为他添茶水。却是在水注杯中的一瞬间,磬儿悬在半空中的手被季云寒轻轻握住。眉眼中是复杂的光泽,他意味深长道:“呵!我以为你指的,是皇位!”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磬儿心头一慌!磬儿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不经意地拂过肩头的一缕青丝,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说的一切,无关皇位!凡事不必苛求,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凡事也不必计较,得失取舍都是身外之物!有句话说,不怕路长,只怕心老…其实,走的这一路只要问心无愧,也就无所谓取舍一说了。”突然,季云寒再次一把拉住磬儿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眼神闪烁不定:“取舍?那么磬儿,你想要我取什么,又想要我舍什么?”磬儿吃痛地闷哼一声,手指关节传递来的疼痛几乎蔓延到了心底去。倔强地抬头,磬儿望着他认真地说:“这在于大殿下您自己的心意,不是么?”季云寒的目光再次凌厉几分,一字一句道:“皇位,就是我的心意!我曾说过,得了皇位,也就得到了你!”他的声音很平淡,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谋权篡位的可怕野心,而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真好,适宜出游一般。磬儿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他在打磨磬儿的意志,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磬儿,他有能力得到磬她!不过,现在他不急,他有耐心让磬儿完完全全属于他。磬儿不怕他恶言相向,也不怕他会对自己怎样,她唯一惧怕的,就是季云寒那双不知道隐藏了什么东西的眼睛,似乎能一直一直,深深地扎进磬儿的心底。“倘若我不依呢?”终究,磬儿还是缓缓地将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心中惋叹,声音柔柔的,磬儿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和他周旋下去。“由得了你么?”季云寒逼视着磬儿的双眼,看不透的水灵下,似乎总有着说不出的神彩。磬儿牵起唇角淡淡一笑,没有一丝情感:“由不了我生,还由不了我死么?”“什么!”心下一惊,季云寒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惹来一旁伫立的侍卫、婢女怯怯地缩缩身子。却只有磬儿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季云寒捏住磬儿的那只手突然就失去了气力,无力地滑落下来。声音哑哑的,悲切又无奈道:“你,就这般讨厌我么?”磬儿默然,重新提起茶壶为季云寒添置一杯茶水,悠悠道:“大殿下,何苦为难自己?你很清楚,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也许还会成为你沉重的包袱。很多时候,跟我们过不去的,往往是我们自己!旅途中,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的人是很难有心情观赏沿途风景的。包袱沉重必将心情沉重,这么大的负担下,怎可能去感受一路上的鸟语花香?”季云寒淡淡摇头,眼中的落寞写满了倦意和心痛:“包袱?选择这样一条有悖伦理的路,的确让人费神,然而你可知,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会成为我的包袱…”前面的喃喃自语更像是说自己听的,半晌的沉静,季云寒却又突然自嘲般笑了笑,神色复杂道:“那么磬儿,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包袱了呢?那日在三阁亭,你也是背着沉重的包袱,没能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吧?我选了个很好的位置,却是选了个最差的方式…”他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一想起那天的揪心和无助,磬儿真是恼火不已。可是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倘若能够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许他能放自己离开吧?虽没有十足的把握,磬儿依旧愿意相信大殿下的本性并不坏,想了想,磬儿淡淡道:“哪有心情去欣赏什么风景,而且现在更没心思了…”“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让磬儿吓了一跳,望着磬儿一脸的惊疑,季云寒接着说道:“其实,小月不在我这里!那日得知你出了宫,我就已经放她回去了。”这个消息的确犹如晴天霹雳,磬儿足足愣了半晌。若不是以为小月还在他的手上,那天,磬儿恐怕真的会与他拼死一搏。只是,磬儿更加迷惑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许是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太傻了,季云寒无力地笑了笑,可在磬儿眼里,为何觉得更像是他自嘲的笑意?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天道:“可能,也许…只是不想看见你伤心,也不想让你再惧怕我吧…”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忧伤?那无助的眼眸,那一丝凄婉的悲凉,就像九天星宿挣不脱的轨迹捻转,周身包裹着犹如天命孤星的落寞。他不信爱、摈弃爱与被爱,在岁月的长河中,跌跌荡荡走过了十几个春秋。磬儿不禁暗叹,一颗心究竟要被伤成怎样,才能变得这般冷漠?本不想说,可磬儿还是忍不住悠悠出口道:“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其实我并非惧怕你,而是敬畏!大殿下,你注定是王者,你的气场会不由自主地震慑到周边的人。”磬儿的话听起来很像是在恭维,可是他知道,这就是磬儿的真心。只是,听到了这些话,他居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季云寒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磬儿也不着急。来了这么些日子,只有今天,磬儿才稍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优哉游哉地捻起桌面上的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水果的酸甜刺激着磬儿的味蕾,只觉得身心一阵欢愉。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在这燥热的天气里,真有点儿雪中送炭的意思!微风中带着花园里淡淡的花草香悠悠荡荡地飘过来,磬儿周身的燥热总算缓解了很多,不禁有些昏昏欲睡。“磬儿…”恍惚间,季云寒好像轻轻地唤了一声,磬儿半梦半醒地听着,总觉得很渺远,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嗯?”感觉眼皮很沉,磬儿也只是淡淡地由喉咙里发出一丝声响,细微的难以察觉。“倘若,我放弃皇位会怎样?”他的声音清冷,比那股凉风还要冰上几度。磬儿正浓的睡意忽然烟消云散,不禁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望着季云寒缓缓站起身子,磬儿竟丢了魂儿一般跟着站了起来,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些什么,磬儿只是不敢怠慢。他屏退了所有紧随其后的侍卫,只留下磬儿身旁的一个小婢女跟着伺候。磬儿对他敬而远之,尽管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却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后“游园”,这所谓的游园,实在是折磨人!他在前面默默地走着,磬儿在后面静静地跟着。猜不出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想怎么样!放弃皇位?他方才明明说了,他想放弃皇位?这不似说笑,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跟磬儿说这些话?又是一阵风吹过,吹到磬儿的身上居然丝丝透着凉。旧疾复发后的身子刚刚缓和一些,周身依旧是冰凉的没什么温度,寒气不时地往虚弱的身上窜。风乱了发丝,磬儿微微拧了眉,不知是风凉还是心凉,磬儿不由得双手交互摩擦了两下双臂。季云寒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磬儿,随即将他的长袍脱下披在了磬儿的身上。一股清爽的气味儿瞬间将磬儿包裹起来,不由得瞪大双眼望着他,磬儿真是受宠若惊!“要下雨了,看来老天已经回应了你的提问。”季云寒悠悠道,语气里包含着说不上来的复杂。磬儿别别扭扭,就这样和他相对而立,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