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就在季默言揽着磬儿的腰身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来到黎渊的身边,两派人马对峙着,似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潇洒地转身离开,对磬儿来说本就该是如此才对。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众人瞩目的境地,更应当如此才对!但是,磬儿终是忍不住回眸望向九级台阶之上,那一身帝王之气的季云寒。为什么会回头呢?望着他肩头上殷红的血渍,看着他面不改色的从容,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磬儿总是有那么多的凝思、那么多的不解,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磬儿始终不懂,更加不懂他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和季云寒之间,磬儿坚信绝没有她与默言之间的情深意切,更没有默契、心动可言,可为什么脑海中的他总在闪念一过的时候,却做不到风过无声、水过无痕呢?似乎有着某一段记忆,被涂抹得混乱不堪,若隐若现,却又那样的模糊,寻不着半点思绪…那样的眼眸,总能让磬儿心中一沉,因为就是这样寻不着根源却又无法释怀的感觉最让人割舍不下。暗暗一声长叹,磬儿不自觉的郁满心头。或许,只因为他与默言是兄弟,两人太过相似,才会让人产生那样的错觉吧…这么想着,磬儿的心也就平复许多。倘若他们真的很相似,磬儿有理由相信,季云寒一定能够成为一代爱民如子的英明皇帝。尽管选择这样一条路并非他所愿!正所谓有得必有失,也许得失的权衡之秤,只有他自己才能把量的清楚!“我们走吧。”季默言轻唤一声,拉回磬儿的思绪,也拉回了她微微愣神的视线。回神之际,磬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季云寒炙热的眼神更是一瞬不离磬儿的面容。只是不想说!这样的遥遥相望,让季默言醋意横生。磬儿与他大哥之间的过往,他比谁都清楚,不管磬儿究竟记得多少,只是他不愿再提及…早先就和磬儿有约,他会永远相信她!他更加不会步萧峣的后尘,不会因为信任与否的纠纷,让两个人都痛苦!的确!这样的相视,任谁看了都会想入非非的。磬儿脸红,只是因为觉得太失礼了,觉得好像有一段记忆被遗忘了,想不起来,那就索性不想了。于是,反手握紧季默言的手掌,温热的交握时,对季默言投以坚定一笑。这辈子,只要永远记得你,足以!携手转身,在众人都以为可以收场的时候,只听大殿前一声清亮的嗓音,瞬间凝固了空气。“慢着!”季云寒上前一步,趾高气昂。众人暗惊之际,只见高高在上的季云寒一步步走下九级阶梯,在与众人同一高度的地面停住了脚步,与黎渊的军队隔开一段安全的距离站定。方才,山呼万岁的禁卫军似乎被自己的气势更提了几分士气,这会儿新皇帝又这般信任地站在军队中间,无形中彰显着他们盛气凌人的架势。倒是季云寒的语气平和许多,但依旧不减王者的威武。他的眼神不再盯住磬儿,而是落在了磬儿身旁的黎渊身上:“黎渊皇叔也算皇家之人,更是不可多得的武学英将,想必旗下的兵力也是满腹报国效忠之志的英才志士。倘若不投以名分勋章而堙没在茫茫人海,岂不是可惜之极?朕不会追究过往之事,也曾答应某人,不会为难先皇后的亲属,凡有用之才,以利其所志为先!”季云寒口中的那个“某人”,凡是对宫廷绯闻略知一二的人都听得明白,某人指的是谁。季默言依旧那么平静,他似乎早就猜到磬儿一定会去为母后的后路求情。黎渊看了磬儿一眼,微微凝神,似乎在犹豫。季云寒再次开口道:“不必急着回答!皇叔大可考虑三日,朕初登大宝,宫廷的禁卫军该是要重新整编的,若皇叔有心,大可将众将士入编皇家军队,为国效力。”这算是一种战略上的拉拢吧?对于这个提议,磬儿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自小生活在慕容府里的磬儿,深知作为一个军人的气节与报复,能够入编皇家禁卫军,这是多少军人的梦想啊!更何况,这样一支庞大的百万雄师隐匿在民众之中,却没有任何名分,很难让统治者放心而不去剿灭他们。与其互相猜忌最后只剩下厮杀,那为何不接受这样的优待政策呢?当然磬儿也很清楚,二十年前黎渊舅父正是因为不想出仕为官,这才选择逃到扬威镖局。说起扬威镖局,磬儿想着该是给娘修书一封,通知她一切都已经办妥,今后就可以一起浪迹天涯了。于是,一回到宫外别院的时候,磬儿就迫不及待写好信让颐方快马去了郊外。想着很快就可以孝敬娘亲,磬儿就忍不住一手抚上浑圆的肚子,温柔却又隐着淡淡的失落道:“孩子,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带着我们挚爱的人过着自由的生活!可是终于自由了,却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凝神时,磬儿无意间摸到胸前挂着的一个精巧的吊坠,取出来看,是一个浅红色小布包,里面装着的正是小月的一段乌黑的发丝。望着它,磬儿仿佛都能听见小月爽朗的笑声,几乎要穿破紧闭的房门,下一秒那轻盈的身子就会蹦蹦跳跳地来到磬儿身边一样。小月死后,磬儿剪下她一段发丝打算将来有机会能够带回渌城,做成衣冠冢葬在她爹娘的墓旁,以告慰她思家思亲之苦。“小月啊,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过了奈何桥么?有没有见到你的爹娘,你曾玩笑说你不会喝孟婆汤的,因为你不愿忘记姐姐,可是姐姐都没能替你找到婆家,你还会愿意记得姐姐么…”磬儿沉沉地叹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夜,真的很静!今夜漫长的可怕,宫中的一幕幕血腥、硝烟、惨叫…似乎都在眼前重现,磬儿终是无力地跌坐在软榻之上,坐等天明。第二天一早,颐方踏尘归来,却是一脸沉寂地递给磬儿一封信,抱歉道:“回禀娘娘,老夫人听说娘娘命属下接她回来,当即犹豫了半晌,修书一封命属下带回。”这些天,几乎没有什么事是顺顺利利的,听了这消息,磬儿似早有准备一般,也没太受打击,接过信封缓缓打开来看。“信里说了些什么?”季默言好似刚刚起床,衣衫松散着从内堂走了出来,方才两人的谈话,他都听见了。于是一边系着衣带,一边缓步朝磬儿走了过来,看着磬儿的脸色还算平静,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便随口一问。磬儿并没有回头,仅是牵唇淡淡一笑道:“想来,扬威镖局的环境当是不错的,比起游走天涯,能够安静地留在那里生活,该是很不错的选择吧…”没想到季默言听到这番话,不但不疑惑,居然还神秘兮兮地笑道:“呵!这么看来,岳母大人终是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了!”归宿?磬儿越发不懂了,听着季默言意有所指的言辞,又抬眸望了望同样浅笑不语的颐方,联想到这些时日总会外出办差的季默言一回来,身上就会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合着,他是时常假借办差之由往来于扬威镖局,吃着娘亲手做的饭菜,聊了些磬儿不知道的事情…感情儿就合起伙儿来瞒着她一个人喽?“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娘为什么不愿离开镖局?”磬儿恶狠狠地瞪着季默言,咬牙道。季默言一看磬儿这架势,连忙摆手道:“可不是我不让她和咱一起生活的,你别用那种仇视的眼光看我!真的不是我!我承认这几个月时常会去蹭饭,可岳母大人的事儿我哪敢多言啊…”见磬儿依旧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她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没人挡得住,于是只得妥协道:“好了,磬儿。杨总镖头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岳母大人守寡这么些年,把你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难道你就不想看到她们幸福度日么?”磬儿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至少磬儿还不敢相信娘和杨镖头会终成眷属…季默言一手拉过磬儿,爱溺地捏了捏磬儿的脸颊。最近因为吃得好、睡得好,磬儿似乎胖了许多。娘亲已经有了归宿,磬儿自是乐见的,杨总镖头为人耿直、一身正气,想来娘亲能够与他共享晚年应当不会再吃苦受累了。这么想着,磬儿也就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她的心情好了,季默言和颐方也就终于松了口气。望着磬儿秋水微恙的眼波和那若有所思的垂眸,想起昨夜她失魂落魄的低吟,季默言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昨夜,我去找黎渊喝酒了。”季默言话锋一转,悠悠道。磬儿莫名地抬眸,好似有些惊讶和担忧,凝神问道:“哦?你是去问他究竟要不要留在宫中务职么?”“只是男人间的喝酒罢了,怎么可能那么直接地去问人家呢。”季默言知道磬儿的顾虑,也知道她一直牵挂着此事,于是接着说道:“不过,他也聊起这事儿了,倒是对入编皇家军队一事并不反对,可看他样子好像有着很多牵挂…”磬儿抬眸望了望窗外,阳光正好!嗅着淡淡的草叶香,长长地输了一口气,好似曾经有着很大的担忧现在终于解脱了一般,磬儿慢条细理地说道:“舅父会同意入编,这事想来也该是意料之中的。他的部下就如同他的亲人一般,他当然会愿意随了部下们的心愿入编为正式的军人。可是,舅父与娘亲兄妹情深,历尽千辛万苦组建这样一支百万雄师,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为娘亲报仇,可现在的状况早已背离了他最初的期冀,也许他的牵挂更多的只是无奈和不甘吧…”“这么说,你并不反对黎渊留在皇宫喽?”季默言抓住磬儿的眼眸,口吻虽是满不在乎,可心里终是有些感伤的。磬儿的心思,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他也会担心,磬儿的心是不是会向季云寒靠拢。“我为什么要反对呢?舅父他并不是不愿入朝为官,只是因为当年太多的复杂,才使得他更想逃离罢了。如果新帝足够开明,我想舅父会乐意效忠于他的。”磬儿并不知道季默言早已醋意横生,兀自喃喃道。只是此话一出,季默言的心更加沉了沉。暗了脸色,季默言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咬咬牙,兀自怄气:“磬儿,选择我,你后悔过么?”这话没头没脑,却是任谁听了都知道季默言现在心情很不好,似乎续存很久的一场暴雨马上就要倾盆而下。磬儿的心漏掉好几拍,总觉得这样的场面甚为熟悉,又是那般遥远…季默言的面容,和那清秀的南方水一般的男子的面容慢慢交融,磬儿的眼神越来越迷离。萧峣,那个曾经满腹心事的男子就是这般横眉立眼地与自己对质,他的不满、嫉妒,多少次让磬儿抓狂、受伤。这么想着,磬儿的心不由得疼痛难忍,却是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再去辩解什么。这样的沉默,让季默言误以为磬儿是因为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这般的揪心,反倒让季默言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越来越尴尬的局面,季默言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一抬头却是刚巧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绣夫人。她端着一碗补品,面容僵硬着,似乎立在门前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季默言沉声道,却是并不看向磬儿,低着头与门前的绣夫人擦肩而过,大步离去。绣夫人一步跨进门槛,将补品不轻不重地搁在桌案上,“啪”的一声瓷器与桌面相碰的声音,正好敲醒了神游中的磬儿。一看绣夫人来了,磬儿慌忙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还嫌我不够乱么?你们这个样子,还让我怎么能够放心离开?”绣夫人似乎有些生气,声音微微哽咽着,似乎在来之前就已经哭过一般。“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的没想伤害他…”磬儿觉得很抱歉,一直低着头。可又那么委屈,有些话真的不是用嘴巴能够说得明白的。多害怕再次争吵,磬儿失去了太多,不敢再失去季默言了,好难过!为什么怎么做,都是错呢?绣夫人沉沉叹息,咬牙强忍住泪水,这些天她哭得实在太多了。环臂拥住了浑身颤抖的磬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目光呆滞道:“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磬儿,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啊!原谅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我答应过他,要将他葬在我生活的地方、葬在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想带他去!”磬儿的心瞬间堵得很,反手揽住绣夫人的腰际,万分不舍道:“真的要离开么?”磬儿知道留不住她,可是心头总会那么难以割舍的痛。“我不是要离开,而是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绣夫人说的坚决,那该去的地方,磬儿似乎已经知道了是哪里。“我想将雅夫人的墓迁回原居,也将李大哥葬在那一座漂亮的山头,我想生活在那里,做一个守陵人,与她们日日相伴。”雅夫人淡淡地描述着,似乎真的很期待那样的生活。磬儿定定地望着,良久没再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