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岛上的人,也几乎毫无例外地知道天堂园是在甚么地方。我已开始行动,离开了海滩,那两个少年仍然跟在我的后面,我道:“我知道天堂园在甚么地方,我还要请你们合作,不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那两个少年奔了开去,高声道:“好的。”我先来到了游艇聚集的码头上,我看到了那艘“天堂号”游艇。那艘可以作远洋航行的大游艇甲板上,有几个水手在刷洗。从这情形看来,游艇的主人,显然是已经不在这艘游艇上了。我并没有在码头耽搁了多久,便转向天堂园去。从码头到天堂园,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但是我却并不心急,我一路之上,吹著口哨,十分轻松。因为我知道,骆致逊夫妇绝想不到我还会在岛上等著他们,我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际,他们将如何地惊愕!我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等到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无论如何再不上当了!当我来到天堂园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我当然不会去正式求见,门口的守卫是一定会将我赶走的,我只是趁守卫不小心之际,快步奔到了围墙之下,藏匿在阴影之中。然后,我才利用一条细而韧的,一端有钩子的绳子,钩住了墙头,迅速地向上爬去,当我快爬到墙头之际,我呆了一呆。墙头上有著一圈一圈的铁丝网,那绳子一端的钩子,正碰在铁丝网上,在不断发著“滋滋”声和爆出火花来。由此可知,在墙上的铁丝网,是通上了电流的电网。我踌躇了一下,我的身子,是当然不能碰到那种通上了电流的电网的,我要进入围墙的唯一方法,便是跃向前去,跃过通电的铁丝网。通电的铁丝网,不是很高,我要跃过去,倒也不是甚么难事,问题就在于,我在跃过去了之后,是否能安全落地?为了寻求答案,我就必须先弄清楚,围墙内的地面上,是不是有著陷阱。我攀上了些,尽量使我的头伸向前,而不碰到铁丝网,我屈起了身子,将双足的足尖,踏住了墙头,可是由于天色实在太黑,我仍然看不清围墙脚下的情形。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冒一下险了,我蓄定了力道,身子突然弹了起来,我等于是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空心筋斗。我的身子迅速地向下落去,等到我估计快要落地之际,我才突然伸直了身子。也就在这时,“呼”地一声,在黑暗之中,有一条长大的黑影,向我窜了过来!虽然在黑暗之中,我也知道那是一头受过训练的大狼狗。那头大狼狗在如此突兀的情形之下,向我窜了过来,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应该是无可避免的。但是,这时,我却不得不感谢这头狼狗的训练人了。这头狼狗的训练人,将狗训练得太好了,它不但不吠叫,而且一扑向前来,不是咬向我别的地方,而是迳自扑向我的咽喉!如果这时,这头狼狗是咬向我的大腿,我是一点也没有办法的,但是它咬向我的咽喉,这情形却有多少不同了,我的双手,维护我的咽喉,总比较容易得多了。我在跃下来的时候,是带著那绳子一齐下来的。这时,我右手一翻,绳端的钩子已猛地向狼狗的上颚,疾扎了上去。那一扎的力道十分大,钢钩几乎刺透了它的上颚!狼狗突然合上了口,我的左掌,也已向它前额,接近鼻尖的部份一掌拍了下去!那是狗的脆弱所在,我这一掌的力道,又著实不轻,“拍”地一声过处,狼狗的身子,和我的身子,一齐向地上落去。我在地上疾打了几个滚,一跃而起。那头狼狗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是却没有再站起来,而是伸了伸腿,死了!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想到刚才的危险。我身上开始沁出冷汗来。转眼之间,我的身上,竟全是冷汗,一阵风过,我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我紧挨著墙围,向前奔出了十来码左右,才背贴著墙,站定了身子。也直到这时,我才有时间打量围墙内的情形。围墙内,是一个极大的花园。那个花园,事实上便是一个山坡,只不过树木、草地全经过了悉心的整理。一幢极大的,白色的房屋,在离我约有两百步处,好几间房间中,都有灯光射出。骆致逊夫妇,当然在这幢屋子之中!那屋子十分大,当然不可能每一间房间中都有人的。只要我能够进入了这间屋子,藏匿起来,将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我等了一会,心知狼狗死了,我混进宅内一事,也必然会被人知道的,但是我却又实在没有工具和时间来掩埋狗尸。我藉著树木的阴暗处,向前迅速地行进著。当我来到屋子跟前的时候,我忽然听得,有一个以日语在大声呼喝著。我连忙转过身去,同时也呆住了。至少有七头狼狗,正在向前窜去,而带领他们的,则是一个身子相当矮的人,那人分明是一个日本人,我立即怀疑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军队中的驯狗人员!那七头狼狗是向死狗的地方扑去,我知道,我的行踪,立即会被发现了!而在那么多的狼狗,在当地闻到了我的气息之后,我可以说是无所遁形的,我唯一可以暂时免生危机的办法,是进入宅子去!我绕著屋子,迅速地向前奔著,在奔到了一扇窗子之前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用力推了推,窗子竟应手而开,我连忙一跃而入。屋内的光线十分黑,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得清,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书房,我拉开了房门,外面是一条走廊,而在走廊的尽头,则是楼梯。当我开始向楼梯冲去的时候,我已听到大群狼狗,发狂也似地吠叫起来,而且,吠叫声正是自远而近地迅速地传了过来。我直冲上了楼梯,已经听得那日本人叱喝声和狗吠声,进了书房。同时,我听得二楼上一声大喝:“甚么事?”在那片刻之间,我真的变成走投无路了,因为我后有追兵,前有阻拦。幸而这时,我已经冲上了楼梯,是以我还能够立即打开了一扇门,闪身而入!我当然知道,我是不能在这间房间之中久留的,因为狼狗一定会立即知道我进了这间房间的,是以我一进了这间房间之后,我立即寻找出路。而当我寻找出路的时候,我才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那是真正的黑暗,连一丝一毫的光亮也没有!我立即断定,这间房间一定是没有窗子的,那么,我该怎么样呢?我是不是应该立即退回去?外面人狗齐集,我会有甚么出路?我还是应该立即在这间房间中另寻出路的!我抬起脚,移开了鞋跟,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我按亮小电筒,我按亮小电筒的目的,便是想找寻出路,看看是不是有被钉封了的窗子之类的出路的。可是,当我一按著了小电筒之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电筒的光芒,照在一个人的脸上!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对面,一声不响地站著一个人,这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地可怖,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才好。但是,那人一动也不动地站著,对于电筒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的心中,立时又定了下来,心想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像而已。然而,正当我想到那可能只是一尊人像,而开始放心之际,那人却动了起来。虽然他的动作,只不过是缓慢地眨了贬眼睛,但是那也已足够了,因为这证明我前面的是一个人!因为若果是人像的话,人像会眨眼睛么?我后退了一步,本来,我是以想背靠住门,再慢慢作打算的。但就在我向后退出一步间,狗吠声已来到了门口,同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在我的身后,传来了几下断喝声:“别动,站住!”门一打开,走廊中的光线,射了进来,我也可以看清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了!而当我看清了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之后,别说我身后有别动的断喝声,就算没有,我也是呆若木鸡,一动也不会动了。天啊,我是在甚么地方呢?这不能算是一间房间,这实在是一个笼子!这间“房间”十分大,但的确是没有窗子的,全是墙壁,在我的面前,也不止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我的小电筒的光芒,相当微弱,是以才只能照中了其中一个人而已。事实上,站在我面前的人,便有四个之多。这四个人,全是身形矮小,肤色黝黑,看来十分壮实,身上只是围著一块布的土人,一望而知,是南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如果只是那四个人,我也不会呆住的,事实上,这间房间中,至少有著上百个这样的土人!他们有的蹲著,有的坐著,有的躺著,有的挤在一堆,有的蜷曲著身子。如果只是上百个土人,那也不致于令我惊吓得呆住了的。如今,我心中之所以惊骇莫名,乃是因为这些土人的神情,有著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我说他们的“神情诡异”,那实在是不十分恰当的,因为在他们平板的脸上,他们根本没有甚么神情,他们只是睁大了眼,间中眨一眨眼睛,而身子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维持著他们原来的姿势!这算是甚么?这些是甚么人?我的脑海之中,立时充满了疑惑。因为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秘了,是以我竟不知道在我的身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直到我感到,有金属的硬物,在我的背后,顶了一顶,我才陡地直了直身子,哼了一声。这时,我听得身后有人道:“转过身来。”我略为迟疑了一下,我已可以肯定,项在我背后的一定是一柄枪,我是没有法子不转过身来的,是以我依言转过身去。在我的面前,提著枪的人,后退了一步,他是一个壮汉,当然,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这个壮汉并不是甚么主角,只不过是一个打手而已。我又看到了那日本人,七八条狼狗,这时正伏在他的身旁,然后,我又看到了一个穿著锦绣睡袍的大胖子,那大概就是波金先生了。我本来,预料可以看到骆致逊夫妇的,但是他们两人却未曾出现。我被枪指著,又有那么多头狼狗望著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当然是没有法子反抗的。那个大胖子打量了我几眼,才道:“你是甚么人?”我耸了耸肩:“我想,你是应该知道我是甚么人的了。”他仍然喝问道:“你是甚么人。”我仍然不直接回答他:“骆致逊未曾讲给你听么?你何必多问?”这家伙的脾气可真不小,他竟然气势汹汹地向前冲了过来,扬起他的肥手,就向我的脸上掴来。我若是竟然会给他掴中,那就未免太好笑了,在他的手掌将要掴到之际,我连忙扬手一格,同时,手腕一转,我的五指,已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冲过来打我,这是他所犯的一个大错误,他要打我,当然要来到我的身前,他是一个大胖子,一来到我的身前,便将我的身子挡住,那一柄指住我的枪,当然便不发生作用了。而且,那七八条狼狗,如果要扑上来的话,也绝不可能不伤及他的了。为了我进一步有保障起见,我拉著他,向后推出了一步,令他的身子,堵在门口,我就更安全了。我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力道渐渐加强,这令他额上,渗出了汗珠来。我在反问他:“我是甚么人,现在你可知道了么?”他的气焰完全消失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冷笑了一声:“你还不命令那些狼狗和枪手退下去么?”这时候,那七八头狼狗,正发出极其可怕的吠叫声来,所以我必须提高声音,才能使对方听到我所讲的那两句话。波金先生嗓子嘶哑:“走,你们都走!”他的身子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门外发生的事情,但是我却听得那日本人的叱喝下,狼狗吠声已渐渐地远去了。同时,我听得有人用十分惶急的声音在问:“波金先生,你叫我们走,那么谁来保护你?”波金破口大骂了起来:“混蛋,你看不到如今,我不需要人保护么?还不快滚?”他这时不需要人保护是假的,那两个枪手即使想保护他,也无从保护起,那倒是真的!枪手答应了一声:“是!是!”我又道:“慢著,将一柄枪放在地上踢过来。”波金也立即道:“快照这位先生的吩咐去做。”一柄枪从地上滑了过来,我一俯身,将枪拾了起来,同时,也松开了波金先生的手。当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之后,这脸无人色的大胖子,脸色已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搓揉著被我抓成了深紫色的手腕:“趁岛上的军警,还未曾包围这屋子之前,你快走吧。”我双肩扬了扬:“我为甚么要走?让军警来包围这里好了!”我一面说,一面用手中的枪,在他的肚腩上顶了顶,他的面色又没有那么镇定了,他抹著汗,道:“好,那你要甚么?”“我要见两个人。”“甚么人?”“骆致逊夫妇!”“我不认识这两个人!”我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在肚子上开花的话,不要浪费时间,今天傍晚,这两个人在你游艇上出现过,你的记忆力是不是恢复了?”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是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到我的另一所别墅中去了。”这句话,倒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如果骆致逊夫妇是在这所屋子中的话,那么这时,他们自知避不过去,是一定会出来和我见面的了。我道:“那也好,你带我去。”波金狠狠地道:“你走不脱的,你绝对走不脱的。”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祷告,要老天保佑我走得脱,因为我如果走不脱,我必先在你的肚上开一朵花。”波金气得全身发起抖来,这时,他一定十分后悔刚才竟然冲过来打我的耳光了。后悔是没有用的,我又何尝不后悔在死囚室中救出了骆致逊这家伙?我命令道:“转过身去!”波金转过了身,我道:“现在就去找骆致逊,由你驾车,在我押著你离开这屋子的时候,在你驾车前往的时候,如果有甚么意外发生,那么,第一个遭殃的定然是你,波金先生。”他哼了一声,开始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才走出了一步,我便陡地想起一件事来,我忙道:“慢!”波金的胖身子又停了下来,我问道:“这间房间中,那些人,是甚么人?”波金的身子震了一震,他没有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可是波金却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这更增加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全然视而不见,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仍然维持著他们原来的姿势,至多也不过于眨眼睛而已。这是一大群白痴,实在有点使我恶心!我决定不再追问下去,因为在这时候,我看不出这些人和骆致逊,和我所要进行的事有甚么关系。我只是道:“好,你不说也不要紧,你总会说的,现在,我们可以走了!”波金漫漫地向前走著,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一到了楼梯口,便有四个枪手站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这四个枪手,却立即一齐向后退去。我和波金下了楼梯,出了这幢房子,来到了车房中。我逼他坐上了一辆华贵房车的前面,我则坐在后面,我手中的枪,一直指著他的后脑:“镇定一点,别使车子撞在山石上!”他驾著车子,驶过了花园,出了大铁门。一出了大铁门,我就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向后望了一眼,只看到花园中有许多人在匆忙地奔来奔去,但没有一个人追上来。既然没有人追上来,当然也不会有人去通知当地警方的,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波金先生的处境,大是不妙,若是甚么风吹草动,他们会先失去了头领!车子在山间的道路中驶著,山路有时十分崎岖,虽然波金的车子是第一流的豪华车辆,但有时也会有颠簸的感觉。而每当车子过度颠簸之际,我手中的枪,便会碰到波金的后脑壳,令得波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声来。从窗中望出去,四面一片漆黑,全是高低起伏的山影,四周围静到了极点。车子似乎仍继续在向山中驶去,终于,在前面可以看到一团灯光了。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波金性命要紧,不敢再玩弄甚么花样的,见到那团灯光,和隐隐地可以看到前面房子的轮廓之后,我更相信了这一点。车子终于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那幢别墅十分大,式样也十分奇怪,四周围没有其他的房子。波金按著汽车喇叭,在极度的沉静之中,汽车喇叭声听来惊心动魄。铁门则有两个人出现,他们齐声叫道:“天,波金先生,是你来了!”他们急急忙忙地将门打开,波金将车子驶进去,到了石阶之前停下,这时候,已可以听得楼上的窗子推开声,和骆致逊的声音问:“波金先生,有甚么事?夜已如此深了。”波金吸了一口气:“有事,你的麻烦来了,骆先生!”我一怔,立时低声道:“你别胡言乱语。”波金停了片刻,才又道:“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你,你下来!”骆致逊像是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立即道:“好!”波金双手松开了驾驶盘:“我可以下车了么?”我忽然之间,有了这样一个感觉:到了这里之后,波金似乎不再怕我了!那是为甚么?为甚么波金忽然会大胆放肆起来了?我立即向我手中的枪看了一眼,那是有子弹的,我在一拾起枪来的时候便已经检查过,确是有子弹的,但波金的态度既然有异,我自然也要加倍小心才好。我道:“我先下车,你接著出来。”波金笑了起来:“好,随你怎么样。”我打开了车门,跨出了车子,就在这时,别墅楼下,灯光亮了起来,有人打开了门,而波金也从车中,侧身走了出来。我立即踏前一步,仍然用枪指住了他的身后。波金并不转身,只是叫道:“骆先生!”别墅的门打开,骆致逊夫妇一齐出现门口,波金用大姆指向我指了一指:“是甚么人来找你了,你看到了没有?”他的话说得十分轻松,就像我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骆致逊自然也立即看清,在波金背后的是甚么人了,他和他的妻子,起先是一呆,但是随即笑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们这种样子,实在叫我的心中,疑惑到了极点!骆致逊见了我之后,竟然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怪事!照说,我这时完全占著上风,可是,我却像是完全不能控制局面一样,他们对我,全无忌惮,这究竟是为了甚么原因?我面色一沉:“骆致逊,这次,我看你再也走不脱的了。”骆致逊摊了摊手:“笑话,我何必走?”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突然起了一个十分怪诞的念头:我竟然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骆致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