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协成伤重期间,我和他发生了一点小关系,是一段相当重要的插曲,但其间经过的情形,容后再叙,先说这件案子的处理经过。杨立群被起诉,可是一切全对杨立群有利。刘丽玲的证供有力,胡协成有过三次犯抢劫罪的记录,并且三次都被判入狱。那柄刀是胡协成带来的,出售那柄刀的店家,毫不犹豫指证,胡协成在事发前一天,买了这柄西瓜刀。一切全证明胡协成图谋不轨,杨立群因自卫和保护刘丽玲而杀人,所以在法庭上,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无罪。当他和刘丽玲相拥著,步出法庭之际,甚至不避开记者的摄影。我花了不少笔墨来记述这件案子,表面上看来,好像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只不过是杨立群、刘丽玲两个人生活中的一件事故。但是其中却有一段事,是和他们两人的梦境有关。当日,在刘丽玲作了证供之后,警方当然不能单听刘丽玲的一面之词,尤其,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关系如此特殊。警方想要杨立群说话,杨立群一直不开口,警方于是转向胡协成,希望在胡协成口中,弄清楚发生的事,是不是确如刘丽玲所说。胡协成中了三刀,送院急救,一直昏迷不醒,警方为了想得到他的口供,派人二十四小时守著他,希望他一醒,就能回答问题。刘丽玲和杨立群两人,横了心,不但不避人,而且故意公然出入,到了第三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位高级警务人员打来的,那位先生我只知道他接替了原来由杰克上校担任的职务,专门处理一些怪诞事。他在电话中道:“卫先生,我负责等候胡协成的口供,我姓黄,叫黄堂。是警方人员。”我莫名其妙:“那和我有甚么关系?”黄堂迟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很多事。而且,你和杨立群、刘丽玲,都是好朋友,现在……事情……有点……好像……”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请你爽快一点,不要吞吞吐吐。”黄堂吸了一口气:“好,我在医院,胡协成醒过来了,讲了一些话。”我“哦”地一声:“那你就该将他讲的话记录下来,他为自己辩护?照我看,整件事,他很难找到甚么话替自己辩护”黄堂打断了我的话:“胡协成讲的话极怪,你最好能来听听,真有点不可思议,我完全不懂他说的是甚么,你或许可以有点概念。”我实在不明白黄堂的邀请是甚么意思。这一天,如果我有旁的事,一定会拒绝他的邀请。但是我恰好空著,而且又想到,胡协成是案中的主要人物,他的证供,对整件案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如果完全否定了刘丽玲的证供,案子的发展,就大不相同。而杨、刘两人的事情,我十分关心。所以,我当时就道:“好,我就来。”黄堂又叮嘱了一句:“最好快一点,医生说,胡协成的伤势十分重,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忽然醒过来,可以说话,是临死之前的回光反照。”我一听,连忙抓起外衣,飞冲下楼。我才一走进医院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十分壮健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向我伸出手,紧握住我的手:“我叫黄堂,快跟我来。”他只说了一句话,转身便奔,将迎面而来的人,不客气地推开。我跟在他的后面,奔进了一间病房之中。一进病房,我就看到了胡协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如何,由于在我见到了他之后,大约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便已死去,所以不值得形容。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情。他身受重伤,躺在**,可能连挪动一下脚趾的力气都没有。生命正在迅速远离他的身子。可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却令人吃惊。他的双眼睁得极大,面肉抽搐,更奇的是,他不断在讲著话,声音不算是宏亮,可是十分清晰。我一进去,就听得他在说:“小展不知道我们给他的是毒菰粉,他还以为是蒙汗药。”只听得这一句,我已经呆住了。黄堂可能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立时向我望来。后来,我和这位黄堂先生,又有若干次的接触,知道了更多他的性格和为人。他十分机智,反应极快。一看到我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的神情,立时问道:“卫先生,你懂得他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我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道:“不懂,这是甚么话?”黄堂用疑惑的神情看著我,我急步来到病床前,凑近胡协成:“你……你是谁?”我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忍不住在微微发颤。胡协成刚才讲的那句话,我相信全世界听得懂的,只有我、白素和杨立群三个人。他提到了“小展”,提到了“毒菰粉”,又提到了蒙汗药。若干年前,在北方一个乡村的茶棚中,有四个客商,因为中毒而死!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出自胡协成之口呢?而且,档案上并没有列明是甚么毒,他怎知道是“毒菰”?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弄清楚胡协成是以甚么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的。胡协成瞪大了眼望著我,眼神异常空洞:“我是王成!”我的震动,真是难以言喻,刹那之间,我剧烈发起抖来。如果胡协成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我可能根本想不起“王成”是甚么人。但是他先讲的话,已经使我想起很多事,这时,他再自称是王成,给我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王成,就是那个二流子,翠莲诬他杀死展大义,保安队一直要将他缉拿归案的那个人。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不论王成躲在甚么地方,他能够逃得过保安队的缉拿,也一定逃不得死神的邀请,他自然早已死了。那么,自胡协成口中讲出来的“我是王成”,又是甚么意思?由于震动太甚,一时之间,竟然甚么都不能想。但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只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立刻想到: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一想到了这一点,心绪更是紊乱不堪,刹那间,甚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我想到的事太多,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我发怔间,黄堂在旁道:“他又自称王成,他一直说自己是王成,真不知是甚么意思。”我苦笑了一下,心忖,要解释明白是甚么意思,太不容易,还是别解释的好。我只好喃喃地道:“或许,他神智不清。”我说著,在病**的胡协成,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看胡协成的样子,像是想坐起来,可是他连用了几次力,未能达到目的。他大口喘著气:“小展,我们骗你,那婊子……那婊子才真正害你,她倒咬一口,说我杀你,害得我背井离乡,那婊子将七百多两金子全带走了。小展,你要找,得找那婊子,别找我!”胡协成这一番话,虽然说来断断续续,可是却讲得十分清楚。黄堂的神情疑惑到了极点。我知道,他的疑惑,是由于我对这番话的反应。这一番话我完全听得懂,黄堂当然一点也不懂。黄堂是在疑惑我何以听得懂。我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胡协成将我的手抓得更紧,突然又叫了起来:“我们全上了那婊子的当!全上了她的当!事情本来就是她安排的,我们顶了罪,她得了金珠宝贝。”胡协成说到这里,不停地喘著气,在旁边的两个医生摇著头,其中一个道:“你们不应该再问他,他快断气了。”我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们并没有问他甚么,全是他自己在说。”胡协成喘了足足三分钟气,又道:“小展,你倒楣,我不比你好,老梁、老曾他们也一样,全叫这婊子害了,全叫”他所发出的声音,凄厉绝伦,听了令人寒毛直竖。然后,陡地停下,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双眼向上翻,两个医生连忙开始急救,一个准备打针,但另一个医生摇头道:“不必了。”我也可以看出,任何针药,都不能挽回胡协成的生命,他喉间的“咯咯”声,正在减低,圆睁著的双眼之中,已经冒现了一股死气。前后大约只有一分钟,医生拉过床单,盖住了胡协成的脸,然后,向我们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胡协成死了。我由于思绪的紊乱和极度的震惊,所以看来如同呆子。黄堂十分失望。他本来以为找了我来,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谁知我的表现是如此之差。不过,黄堂还是不死心,当我和他一起走出医院之际,他还是不断地在问我:“胡协成究竟是怎么了?他忽然讲那么多话,是甚么意思?”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一直在向我提著问题,而我的回答,也全部是“不知道”。所以,我只是记下他的问题。我记下黄堂的问题,因为黄堂归纳推理能力十分强。黄堂根本不知道胡协成在讲些甚么,但是却也可以在胡协成的话中,归纳出某一件事的轮廓来。黄堂问道:“他好像伙同几个人,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用毒菰的粉毒人?”黄堂又问:“和他同伙的人,一个叫小展?还有一个‘婊子’?另外两个人,好像一个姓梁,一个姓曾?”黄堂再问:“结果,好像只有那‘婊子’得了便宜,其余的人都受骗了?”黄堂不断在问:“可是,为甚么警方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件案子?”最后,黄堂有点发火,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甚么都不知道。”我的回答是:“我的确甚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因为我不知道而责怪我,因为你自己也甚么都不知道。”黄堂苦笑了一下,我自顾自上了车,回家,找到了白素,要她立刻回来,然后,将胡协成临死之前的那番怪异的话,讲给她听。白素也听得脸色发白:“胡协成……就是王成?”我忙道:“不,你不能这样说,就像不能说杨立群就是小展,刘丽玲就是翠莲一样。”白素“嗯”地一声:“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我点头道:“这样说,听起来,至少比较合理一点。”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像拼图一样,把以前所发生的事拼凑起来。”我对白素这个提议,表示同意,并且发表了我的第一个意见:“多年之前,有四个商人,带著他们赚来的钱,大约是七百两金子和其他的珠宝,由南向北走,他们身怀巨资的事,被人知道了。”白素道:“是。一般来说,身怀巨资的商人,对自己身边的财物数字,十分小心保密,普通人不容易知道。”我接下去道:“可是,如果面对著一个美丽的女人,得意忘形,就会透露一下,来炫耀他的身份。”白素一挥手:“对,知道他们身边有黄金珠宝的人是翠莲。”那四个商人是怎样会和翠莲相识的,过程绝不会复杂。翠莲是“破鞋”,商人旅途寂寞,需要慰藉,这两种人相遇,自然而然。我道:“翠莲一知道了他们有金银珠宝,就起了杀机,商人不知道自己透露了身边有钱,已伏下了危机。”白素皱著眉,说道:“这样说法,可能不很公平,我想,翠莲当日,未必有杀机,只是起了贪念,她一定和王成等三人提起了这件事。”我想了一想:“唔,这样推断比较合理,王成等三人一听,就起了杀机,并且想到了小展可以利用”白素道:“我不明白,整件事情之中,小展这样的老实小伙子,似乎不应该牵涉在内。”我来回走了几步:“小展和翠莲有密切关系,小展迷恋著翠莲。”白素说道:“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又说道:“从已经获得的资料来看,他们的计画,十分完美,其中也要一个像小展这样的老实人。”白素的神情仍然不明白:“为甚么?”我道:“他们将毒下在茶桶里,出外经营的客商,在世途不太平的时候,行事特别小心,对路边茶棚的茶水,多少有点戒心,如果小展在茶棚,正喝著茶小展在喝的,当然是下毒之前的茶水那四个客商看到有人在喝,当然不会再起疑,于是,他们就喝下了有毒的水,中毒身亡。”白素“啊”的一声:“计画周详之极,而且,小展也不知道他放在茶桶中的是毒药,只道那是蒙汗药。王成等三人骗他,小展不想害人,他们一定利用了甚么言辞,说动了小展,取那四个客商身边的钱财。”我闷哼了一声:“我相信说客一定是翠莲。所说的话,大抵是小展有了钱,就可以和她双宿双栖之类,这才令迷恋她的小展动了心。”白素叹了一声:“结果,四个客商中了毒,翠莲先出现,取走了客商身边的财物,她可能还对小展说过,财物先由她保管。”我点头道:“是的,因为她一上来就没安著好心。”白素再道:“可是王成等三人,却以为小展得了财物,所以一直在逼小展。”我苦笑了一下:“其中一次逼问,就是杨立群的那个梦,南义油坊中的拷问。”白素吸了一口气:“那是最后一次的逼问。”我手握著拳,在空中陡地一挥,愤然道:“翠莲这婊子也太狠心了,小展这样维护她,她不和小展分享这笔钱财也罢了,竟然杀了小展!”我情绪激动,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素道:“事实上,事情一开始,翠莲就将那四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杀了小展,嫁祸王成,令得王成等三人非逃走不可,而钱财一直在她的身上,等到没人注意她了,她才带著钱财走了。”我道:“从此之后,没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人再知道王成等三人的下落,而在若干年之后,他们当然全死了”我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神情怪异。“若干年之后,他们全死了。”这样,应该整件事全告结束了。可是,事实上,情形却不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而延续了下来。小展变成了杨立群,杨立群保留了一部分小展的记忆。翠莲变成了刘丽玲,刘丽玲也保留了一部分翠莲的记忆。胡协成的情形怎么样,我不清楚,因为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可能在胡协成的一生之中,也有著重复的怪梦,也可能,胡协成在临死之前的一刹那,才想起了前生的事。而奇妙的事,胡协成和刘丽玲,曾经是夫妇。刘丽玲是这样美丽出色,她如何会嫁给胡协成这样一无可取、外形猥琐的人,不但旁人,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世上有许多这样的配合,旁人只好叹一声:“感情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但,真是“没有道理可讲”?古老传言,有“不是冤家不聚头”之说,刘丽玲和胡协成,看来就是冤家,所以才聚了头。翠莲曾经做过许多对不起王成的事,甚至诬陷王成是凶手,害得王成要逃亡。这一点,是不是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协成三年妻子的理由?我将自己所想的讲出来,白素一直在用心听,没有表示甚么意见。直到听到我提出了刘丽玲嫁给胡协成这一点,才皱著眉:“你的意思是,凡是今生成为夫妇的,都有前生的因果在?”我想了好一会,因为白素的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在想了至少三分钟之后,我才道:“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的意思,并不单指有冤仇而言,有过异常的关系,都可以总称冤家。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因果纠缠,果是好是坏,要看‘因’是如何而定。”白素喃喃地道:“越说越玄了。”她讲了一句之后,忽然望定了我:“我和你前生又有甚么‘因’?”我苦笑了起来:“谁知道,或许我是一个垂死的乞丐,你救了我!”白素几乎直跳了起来:“甚么话?今世你是在报恩?好不知羞!”我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别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争?”白素的神情变得严肃:“前生有因,今生有果,这可以相信。但是我不认为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由于前生的因。”我有点不明白:“请举一个具体例子。”白素道:“譬如说,一个劫匪行劫,伤了事主,难道可以说是因果?难道可以说是这个事主前生一定有著被这个劫匪刺伤的‘因’在,所以才有这样的‘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论做任何坏事,都可以有藉口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手:“说得好!当然不是每一件事都由‘因’而来。但是,有‘因’一定有果,‘因’有开始,劫匪伤人,那是他种了恶因,结果一定会有恶果!而恶果的严重,比恶因更甚。像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协成三年妻子,我想她在这三年内所受的苦痛,一定比当年王成逃亡的过程更甚。”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又道:“王成当年,拿毒药欺骗小展,后来又曾几次毒打小展,那是他种下的恶因,结果是胡协成死在杨立群的刀下,那是恶果。”白素见我一直讲不停,连连挥著手:“别说下去。我们对于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你先别大发谬论。”我瞪著眼:“怎见得是谬论?人有前生,已经可以绝对证明。”白素摇头道:“我不否认,而是其中的情形怎样,我们一无所知。人有前生,那是说,人死了之后的记忆,有可能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之中?”我迅速地来回走著,想用适当的字眼,来回答白素的问题。可是我发现要找到适当的字眼,十分困难。想了好一会,我才道:“我们可以先假定,人死了之后,灵魂就脱离了肉体”白素道:“然后呢?”我挥著手:“然后这个灵魂就飘飘荡荡,直到机缘巧合,又进入了一个新生的肉体之中,这就开始了他另外一生。”白素冷笑著,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来:“你这样说法,比乡下说书先生还差。照你这样讲,应该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前生,为甚么只有极少的人可以忆起他的前生,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我乾咽著口水,答不上来。在受窘之后,多少有点不服气:“那么,照你说呢?”白素道:“我早已说过,对于这些玄妙的事情,不单是我们,整个人类,还一无所知,我要说,也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想法。”我笑道:“别说那么多开场白,就说说你的想法。”白素笑了一笑:“好,首先,我反对用‘灵魂’这个名词。”我呆了一呆,想不到白素会从这一点开始,我道:“为甚么?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有甚么不妥?”白素说道:“正因为灵魂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所以,任何人一听到,就形成一种错觉,好像真有灵魂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一样。”我叫了起来:“要是否定了灵魂的存在,怎么可以承认前生和今世的关系?”白素叹了一声:“你别心急。灵魂这个名词不妥当,就是容易叫人以为那是一种‘东西’,是有形象的,死去了的人,他的灵魂,和他生前一样,等等。可是事实上,人死了之后,脱离了躯壳之后的,绝不是任何‘东西’,只是一组记忆。”我又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接不上口。所以只好“嗯”地一声:“一组记忆?”白素道:“是的,一组记忆,这组记忆,是这个人脑部一生活动的积聚,脑电波活动的积聚。”我大摇其头,说道:“我不明白。”白素道:“事实还得从头说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记忆,你认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是储存在人体的哪一部分?”我嗤之以鼻:“是在大脑皮层。”白素道:“这是最流行的说法,可是解剖脑部,发现不到记忆的存在,在各种其他地方的探测试验上,也找不到记忆的所在,人脑的资料储存何处,找不到!”我失笑道:“一定存在的,不然,人不会有记忆!”白素说道:“当然存在,有一派人研究的结果,认为人的记忆,根本不在人体之内,而是在人体之外。”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我点了点头:“这一派人的理论是,人的记忆,是一组电波,这组电波,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所以每一个人才有不同的记忆。”白素道:“是这样,当人死了之后,大脑停止活动,不能再和这组记忆发生作用。但是这并不等于这组记忆已经消失,正像一架录音机坏了,绝不等于录音带上的声音消失了。”我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立时接下去道:“人死了之后,这组记忆,仍然存在。”白素道:“是的,记忆存在。一组记忆,本来属于独特的一个人,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这个人死了之后,记忆依然存在至于以甚么方式存在,无人知晓,但一定是以‘能’的方式存在,而不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我大声道:“我并无异议!”白素又说道:“这组记忆,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当然也更看不到”我听到这里,咕哝了一下:“称之为‘一组记忆’和称之为‘一个灵魂’,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白素没有和我争论,自顾自说下去:“一组记忆可以存在多久,也没有人知道。或许可以存在千百年,也或许只能存在三年五载,也或许每组记忆存在的时日不同。总之,记忆如果在没有消失之前,忽然又和另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么,另一个人就有了这组记忆。假设这组记忆本来属于A,后来又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样的情形下,A就是B的前生!”白素侃侃而谈,以她的想法来解释前生和今世的关系。我听了之后,想了一想:“照你这样说,人根本没有前生?”白素道:“谁说没有?像杨立群,就是小展的记忆和他的脑部活动发生了关系,所以,小展就是杨立群的前生。”我道:“刘丽玲和翠莲,胡协成和王成的情形,也全是这样?”白素道:“当然。”我又大摇其头:“如果只是一种巧合,A的记忆,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了关系,为甚么前生有纠缠的人今世又会纠缠在一起?”白素叹了一声:“我已经说过了,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本没有人知道,或许在若干年之后,看起来会十分简单,但现在不会有人明白,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不会明白”我接下去道:“不会明白最简单的手电筒原理一样。”这正是我最喜欢举出来的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时间和科学之间的关系。手电筒,如今看来,是最简单的东西。但在三百年前,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破了他的脑袋,也不会明白手电筒的道理。白素道:“是啊,若干年后,这种问题的真相可能大白,现在,谁也不知道。”我喃喃地道:“一组记忆,一组记忆……记忆和记忆之间……”忽然,我笑了起来:“会不会本来有关系的记忆,容易和现在有关系的人发生接触?”白素提高了声音:“别去想,你想不通的。”我实在不能不想,可是也实在无法再想下去。在会见了胡协成之后,我和白素的讨论,到此为止。以后,我们又曾讨论了几次,但是说来说去,也脱不了这一次长谈的范围,所以也不必重复了。我和白素都作了一个决定,胡协成临死之前所说的一切,不向杨立群、刘丽玲提起。胡协成死了,警方以杀人罪起诉杨立群,但由于一切证据,都对杨立群有利,所以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的罪名不成立。杨立群和刘丽玲的关系,本来是秘密的,在经过了这次事情之后,两人关系完全公开,杨立群根本不再回家,公然和刘丽玲同居,感情也越来越炽烈。白素仍然保持和刘丽玲的接触,了解她的生活,观察她和杨立群生活、感情上的变化。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并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事。杨立群和刘丽玲外出旅行了好几次,足迹几乎遍及全世界,两个人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们相互之间的亲热程度,都足以令人欣羡。我也曾和他们偶遇几次,每次看到他们两人,像扭股糖儿一样搂在一起,心头的阴影,始终不能抹去。他们两人结果会怎样呢?杨立群已经放弃了寻找“某女人”?如果给他发现了“某女人”就是刘丽玲,他会怎么样?不过,既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两人都好得像蜜里调油,似乎也没有理由为他们再担心。一切都好像很正常,杨立群和他的妻子孔玉贞,已经协议分居,一旦分居期满,就可以离婚,到那时,杨立群和刘丽玲,毫无疑问会结成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