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在虎御前山堡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即匆匆动身返回岐阜城。没有广告的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地睡个午觉,但事实上现在却还不是时候。当此之际,他的敌人遍布四面八方。为了迷惑敌军的注意力,因此当人们以为他在岐阜时,他就会在摄津或和泉出现;当人们以为他在摄津或和泉时,他又会在北近江出现;如一阵风似的神出鬼没,让敌人完全掌握不了他的动向。当然,这在事实上也很有必要。在返回岐阜的途中,信长听到小谷城附近的孩子们在草原上一边追逐,一边高声唱道:信长先生,就像桥下的一只泥龟,伸出头来探探,又马上缩了回去,伸出头来探探,又马上缩了回去。泥龟啊泥龟,要是你再伸出头来,我就马上斩了你的头。当然,这首歌必定是浅井的家臣们教孩子们唱的,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嘲讽信长不肯与之决战的怯懦,最后又警告信长:“要是你再伸出头来,我就马上斩了你的头。”事实上真会是这样吗?信长丝毫不以为忤。当他再次听到随着微风、夹杂着鸟雀鸣叫声而传入耳中的童稚歌声时,已是他重返京师的时候了。这也意味着,他即将对悬之已久的将军足利义昭展开处置行动了。从过去的事情来看,信长更加确定义昭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推举的人物。此刻的义昭,或许还在为乘信长上洛之时而对他展开夹击的事忙着呢!因此,纵使他遭到严厉的惩罚,也是他自作自受、自掘坟墓啊!就在三月二十三日,他正式赦免了松永久秀和三好义继的罪行,并且将他们引为自己这方的人。这也正是武田信玄发病后的第八天。对于历史而言,这实在是极大的讽刺啊!有关信玄之死,在往后的数年之间一直是最大的秘密,至于他到底死于何日,更是无人知晓。不过,依照事情的前后加以判断,极可能是在四月十二日当天。据说这一天,信玄所乘坐的轿子曾在返回甲府的途中,于信浓的波合停下来休息。然而是否就在这一天死亡,实在很难据此遽下断语。信长一回到京师,立刻派兵将住在用他的财富兴建而成的二条室町御所内的足利义昭团团围住。这时正是距离信玄死前数日的四月四日。由于信玄之死,使得原本愁眉不展的信长和家康得以松了一口气。相对地,也使得义昭陷入了吊诡的命运。对义昭而言,猛将信长根本不是单凭他的武力所能抗衡的敌人啊!很快地,义昭就被赶出了室町御所,再度逃到普贤寺剃发为僧,而且必须乞求信长的怜悯。这样,历史上的足利幕府至此名实皆亡。“像他那样的小人,直到死亡之前,一定还会不断地有小动作出现。”信长将他放逐到河内的宇治川的■岛城,然后开始进军北近江,此时已是七月底了。等到他将带着两万大军在北近江附近虎视眈眈地想要攻掠织田根据地的朝仓义景攻灭,就要回过头来收拾浅井父子了。正如竹中半兵卫重治所料,初秋正是最适合与浅井、朝仓方一决雌雄的时刻。元龟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改元,以进入八月的第一天为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当信长亲自率军进攻北近江的大岳之北、山田村时,已是八月十日。此地正是小谷城的浅井方和担任救援部队的朝仓方的重要联系道路,信长特意派兵攻下此处,从中切断两者之间的联络。旧历年的八月,也就是阳历的九月,正是日本列岛的台风季节。“到底大将心里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这一次不再像以往那样神速果敢呢?”“就是嘛!你看,他只是动也不动地瞪着那座山。原本我以为十日就会开始攻打小谷城了。”“是啊!但是十日他没动,十一日他也没动,到今天都已经十二日了。你看看这天色!”“看来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这阵南风吹得太不寻常了。”当他们说到这里,风速已经逐渐加强。到了正午时刻,已是狂风暴雨的情势。毫无疑问,初秋的台风已经登陆了。“小心一点,不要让营帐吹走了啊!”“这场雨会带来洪水,河边的马要绑好啊!”“粮食也要尽量运往高处,以免被水浸湿或被风吹走。”在一片忙碌声中很快到了傍晚时刻。“尽量不要靠近人家,以免被掉落的东西打到头。”“马要绑好,火烛也要小心。”“尽量不要站在树旁。”强大的风力几乎将山连根拔起,雨势之大则使人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四周早已看不到一丝灯光,这片灰暗的山野就这样任由风雨**。所有人都睁大着双眼与旁人聊天,心想或许只有谈话声才胜得了这场暴风雨吧!就在这台风夜的十一点,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法螺声,接着进攻的大鼓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震撼着他们的心弦。“啊!难道是要发动夜袭?”“难道大将就是在等这场暴风雨吗?”“这么大的风雨,叫我们如何进攻呢?”“不知道!但是一定要快啊!”原来四十岁的信长决定在这深夜再次实行以往在田乐狭间所采取的猛烈奇袭战法。信长昂首坐在马上,不断地来回奔跑,并且以近似怒吼的声音下达命令:“我们马上就要出发攻打大岳城了!大岳是朝仓方的前卫基地,我们一定要一举把它攻下。”“什么?要我们在这暴风雨深夜爬山?”“住口!这点小小的风雨哪称得上是暴风雨呢?今天是十二日,天上都还有月亮呢!那种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不如挖出来丢掉算了。”虽然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但是信长却仍不停地高叫着,并且掉转马头朝向北方。“如果自认是信长的家臣,就尽管跟来吧!我们有风神和雷神保护着呢!”当他们进入大岳城时,负责守城的将士们丝毫不曾察觉。当然,这是由于嘈杂的风雨声掩盖住兵马之声的缘故。等到他们察觉时,四周早已布满了织田方的士兵了。惊吓之余,他们的斗志早已消失大半。世事往往出人意料,表面上看起来绝对可以放心的事情,通常不能绝对放心。就像现在,负责守城的小林、斋藤两位将军,也只能“啊!”地叫了一声,因为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正是勇猛如虎的信长。“投降吧!如果你们愿意降服,我就答应饶了你们的性命!”这位决心、指示强烈的鬼将军侵入了。事到如今,除了听从他的指示之外,实在别无他法。“只要你愿意降服,不仅饶了你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可以让你保住身为武者的颜面,怎么样?”“好吧!”“身为这一座城的守将,现在你们首先必须认清的一点是,这座城已经为我方所攻破了。”“是……是……是的。”“今晚此地的风雨也很大。”“是的,是的……”“我想你们的主君朝仓义景大概还不知道大岳城已经被攻陷了吧?”“是的……是的……”“天一亮你们立刻下山将此事告诉义景,这就是你们两人的任务,也是我信长为武士所保留的情面。”“是的,是的……”“笨蛋,可不要因为我放过你们,就高兴得睡过头喔!好了,退下去休息吧!”“是!”信长似乎把他们当成没有意志的傀儡一般,毫不客气地下达指示。这时,东方已经微微泛白,于是这两位败军之将就带着苍白的表情,冒着狂风暴雨下山去了。信长再度发布了新命令:“天色将明,大家休息一下,赶快睡一觉吧!这是座山城,因此不必担心雨水进来,各位安心睡吧!”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命令啊!到了十三日的近午时分,雨终于停了。这时四处所见的,只是一片汪洋和如怒涛排壑般的湍急水流,间或飘浮着连根拔起的巨木,以及被风吹落的屋顶。虽然雨势渐歇,但是风却仍然强烈地吹着。由于夜里攻城的缘故,士兵们的身心都感到极度疲劳,因此信长一声令下,很快就如死了般睡着了。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去睡吧!”这么简单的命令,还会另有含意。但是,当他们醒来之后,不禁开始猜测信长内心的想法。“好了,现在开始准备进击!今晚朝仓方必定会乘夜将本阵从田神山撤至柳濑。只要对方一撤退,我们就随后追击,一举歼灭他们。快将我的命令传下去。”当这项命令传至四面八方时,已是十三日的傍晚时分。这时,风势依然相当强烈。“什么?今晚又要夜战!”“难怪他会要我们去睡啊!”来到大岳城的信长直属部队,很快就了解了这项命令的含意,但是那些在其他地方迎接暴风雨的织田诸将却百思不得其解。例如稻叶、佐久间、丹羽、柴田、泷川,不!甚至连木下藤吉郎也不解地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真不明白大将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怎么会认为敌人会在这种天气里趁夜撤退呢?况且双方根本还不曾正式交过战呢!再者,朝仓方一定知道从北近江至越前之间的山路极其险恶,他们当然也知道撤退比作战更危险啊!”然而信长却似乎不曾考虑到这一点,只是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静待夜晚来临。入夜之后,情势依然未变。这时,风势已经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却是倾盆大雨。“看来大将的预测有失误喔!即使敌军真要撤退,也得等到雨停、月亮出来之后,再不然也要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啊!好了,今天中午没睡的人,现在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了。”话刚说完,前夜和暴风雨搏斗而今天中午又不曾午睡的人,早已累得瘫倒在地了。然而午夜十二点一到,大岳山顶上再度响起了法螺声,接着又传来进攻的大鼓声,使得熟睡中的士兵纷纷惊醒过来,场面显得有点混乱。“真是奇怪啊!”当他们飞奔而起时,信长早在一旁以手示意他们在山前排列成队,并且如疾风似的展开行动。统军的大将们很狼狈地急着唤醒部下,一旦士兵们比总大将信长更迟上阵,一定会使他暴跳如雷。“大家动作快一点,快啊!”“无论如何,先追上大将再说吧!把鞋子带着,到了马上再穿!还有,千万别忘了刀和枪!快点!”就在这时,朝仓义景的本阵所在的上空,突然出现一片赤红的火光。事情果然如信长所预料的那样,大岳的小林、斋藤两位大将果真将信长奇袭的威力告诉了朝仓义景。为了把握制敌机会,义景决定舍弃地理位置不佳的田神山,并且亲自在本阵放火之后才率军撤退。“追啊!我们必须在天色未明之前赶到敌人背后,让他们吓一大跳!我们一定要追上总大将才行啊!”就这样,织田方的稻叶、佐久间、丹羽、木下、柴田、泷川等大将紧跟在信长身后,越过了地藏山。当他们忐忑不安地来到信长面前时,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有信长才会在这样的夜里打头阵!当我想到这点,突然发现我必须比其他人领先一步到达这里。”“啊!那个、那个人到底是谁?”秀吉发狂似的叫道:“我们必须驱散敌人才行,大家赶快前进啊!快点,前面正是前田又左和佐佐成政哪!”士兵们“是”地回答之后,立即勇猛地朝着北国街道冲了过去。对于前田和佐佐机敏的行动,信长并未加以斥责。不过,由此他也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将们彼此都不愿意输给对方。这么一来,如果朝仓方认为信长不会在这样的深夜里从背后追击,那么结果可就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这时,风雨都停了,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久已不见的白云。在这种晴朗的天气下,到底对何者有利呢?追逐者还是被追逐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凄凉的腥风已在此时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