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大周皇宫一角,灯火通明。偌大的宫殿里袅袅白烟,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儿,透过高价上摆放的灵牌腾腾冒着。这放灵牌的架子还是半月前工人连夜赶制的,紫木为基白玉裹角,高三丈,直连了房梁,上做了易家八卦图形,只在及人高处置香炉架子,上奉白菊美酒,精美的设计只觉古色古香,丝毫不觉阴气慑人。商禄儿上完香,由宫女搀着退去身上的白服麻衣,换上湖色睡袍。宫人散了她头上的单髻,黑发如丝撒落腰间,她神色清冷,称一身湖色少了少女的娇羞,倒看着几分妩媚出来。秋竹给房内的宫人打了眼色,待人都退出去了才走到商禄儿面前,搀着她道:“公主,今天是守丧期的最后一天了。”“噢……”商禄儿回眸看了眼架上的灵牌,低声道:“那把丧服都收了吧……”“那些俾子们会做的,奴婢只是怕公主不记得……”秋竹搀着商禄儿进内堂,小心地瞅着她的脸色。“呵呵……”商禄儿眼尖地看出了秋竹的顾虑,笑道:“阙哥哥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再怎么伤心,我这日子还要过的不是。”“公主!”听着商禄儿的话,秋竹眼泪婆娑地看着她,满眼感动。白了秋竹一眼,商禄儿撇嘴道:“你这蹄子,是整日想着我郁闷得死是不?”“秋竹哪里敢啊!”秋竹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秋竹每天都在求菩萨,拜二殿下拜瑜妃娘娘,拜天拜地想公主快些振作起来呢!”“你就只知道夸张!”商禄儿翻着白眼,赏了秋竹一记爆栗。秋竹蒙着中奖的脑袋,也不喊痛,只含着泪傻笑道:“嘿嘿嘿嘿,公主会打秋竹了,说明公主是真的好了!”“呵呵,大概现在就只有你关心我的死活了。”商禄儿笑道,坐到了梳妆镜前。“公主……”秋竹语塞,难过地看着商禄儿。商禄儿透过铜镜看着秋竹难过的表情,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眉是宫人细心休整过的细柳,未上妆,唇只淡粉,原本肉肉的脸蛋儿消了不少,突得眼睛更大,只是缺了以往精气十足的神采,商禄儿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禁努嘴,现在这镜子里的人就像断气的黄瓜。“秋竹,这些天你是怎么伺候公主我的,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郁闷地擦擦眼睛,商禄儿再确定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后,不满地转过身瞪着一脸无辜的秋竹。“公主冤枉啊!”秋竹连连摆手,“是公主你自己每日不梳妆吃得又少,睡得又……”秋竹吞了吞口水,在商禄儿杀人的眼光中自觉地消了音,只暗地搓着脚丫子,宣泄着她的不满。剜了秋竹一眼,商禄儿郁闷地拿起梳子刮头发,瞟着镜中的自己,说得语重心长:“这女人呐,一辈子就这么几年青春时间,受不得气,受不得累,受不得伤,要是内心郁结,那毁了青春容颜是小,一命呜呼才悲剧……”说着,她把梳子递给一脸懵懂的秋竹给自己梳头,继续叹气,“这我今年也十七了,再过两年就是人们俗称的老姑娘了,瞧瞧现在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二十好几,已经嫁人生子了呢……”这不是您自个儿弄成这样的么……秋竹腹诽,面上却一脸谄媚,嘿嘿笑着:“公主金枝玉叶,这皮肤一直都像那羊脂玉一样,这几天辛苦劳累了,过些日子就恢复了!”“你懂什么!”白了秋竹一眼,商禄儿继续哀伤道:“只要还身在这皇宫,总有一天,本宫年轻鲜活的美丽生命,就像那……就像那,嗯……花园里的小野花,枯萎那是迟早的事啊!”“呃……?”秋竹梳头的小手猛抖了一下,不祥的预感嗖地一声串遍全身。“公主……您,您这是又想干啥了?”“这皇宫已经没了我的挂念……”商禄儿突然转头,一脸认真地盯着秋竹道:“我留在这里无非就是遭人白眼的,与其在这里寄人篱下遭人白眼,我还不如离开这里,天下这么大,还不能自己闯出名堂,再杀回来吗!?”秋竹惊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商禄儿磕了俩响头:“公主去哪里,秋竹就跟去哪里!”“可是公主……就算要走,咱们能去哪里,又怎么活呢……?”跷起二郎腿,商禄儿撑着脑袋,思付道:“经过阙哥哥的事,现在皇宫的守备一定加严了,我们想溜出去那肯定不成,大大方方出去,还得想个借口啊……”“皇后娘娘驾到——”宫门口突然传来太监的喊报,吓得秋竹一下从地上蹭起来,慌张地抓着商禄儿大叫:“公主!皇后怎么来了!啊!她一定是来抓我们的!怎么办啊!”“你怕什么?”商禄儿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她又不知道咱们现在在说什么,把你眼泪擦干,出去看看她半夜跑我这儿来干嘛来了!”“噢!是噢!”秋竹安心地舒了口气,见商禄儿走了,连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渍,跟上商禄儿。宫里宫外早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商禄儿领着秋竹刚走到正厅,远远地就瞧见一堆人拥着走近的刘氏,商禄儿冷哼一声,坐到了高座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皇后娘娘驾到——”有小太监跑到宫门口,打着千高喊道。跪着的众人高喊:“参见皇后娘娘!”刘氏这才进了正厅,只见她潜了身边的宫人候在门外,只由刘全搀着,端庄地抬手——“都起来吧——”“谢皇后!”众人起身,规矩地埋头退到一边。“皇后可好兴致,这都半夜了,还穿戴整齐地降临我这景菱宫,禄儿惶恐——”商禄儿懒洋洋地起身,朝刘氏俯了下身算是行了礼,再由秋竹搀着慢腾腾移动到皇后面前。“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秋竹规矩地朝皇后行礼后,再退回商禄儿身后。有宫女上茶,满室一股清香的味道。“前几日景菱守丧,本宫自然不来报喜,这不等着你守丧期满,我就过来了。”刘氏笑着,不着痕迹瞄了眼侧面高架上摆放的灵牌,由刘全搀着,坐到了客座上。“报什么喜?”商禄儿敛眉,冷冷地问。“就是之前给你配好的,华夷国的婚事啊!”“什么?!”商禄儿大惊。见商禄儿上火,刘全连忙陪着笑:“公主还不知道,今日华夷国三皇子就已经到了咱们皇宫了,可是带了好多聘礼,因为公主为二殿下守丧,就……就没来通报,娘娘看今日守丧期满,可是一直没睡,等着子时一到,就连忙过来告诉公主喜讯呢!”商禄儿瞪了刘全一眼,喝斥道:“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刘全大惊,气得一阵抽搐,却不敢发作,只装作惶恐地垂下头,不再说话。“我不是说过不嫁的吗?!”白了刘全一眼,商禄儿转脸,冷冷地质问刘氏。“我也告诉过你,这国家大事,你自己可做不了主!”刘氏蹙眉,不满地看着商禄儿,“这事已经在朝堂上通过了,而且我们已经收了华夷国的聘礼,已成定局!”“呵……不过就是你想和华夷国修好,还指望我去给你拉好关系?”商禄儿嗤笑着,一脸嫌恶地看着刘氏道:“就算你们把我送上花轿,你认为我会乖乖地嫁过去,乖乖地当人家王妃吗?”“自古女子出嫁从夫,你嫁去华夷国,我大周就管不了你那么多了,触了别人的家法,我就是想救你也管不着别人家的媳妇不是,乖不乖你自己掂量着吧——”“你这是威胁我!”“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刘氏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商禄儿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日子已经定了,下个月初八,你好生准备着。”“小全子……咱们走。”刘全埋着头,小心地搀着刘氏。“嫁去华夷国,是你唯一的路。”刘氏说完这话,由刘全搀着头也不回地走了。“恭送皇后娘娘!”宫人又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商禄儿狠狠地瞪着刘氏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寝室。“你们都下去睡吧……”秋竹遣了宫人,也跟着商禄儿进了寝室。“公主!咱们快走吧!”刚进寝室,秋竹就急忙跑到商禄儿面前,一脸着急。“走哪儿去?”“出宫啊!公主您不是说要走吗?现在皇后都逼着您嫁给蛮人了,咱们还不走吗?!”商禄儿叹了口气,郁闷地撇嘴道:“皇后会来告诉我这事,她肯定已经派人守着我这景菱宫了,我们就算变成苍蝇,估计也出不去。”商禄儿话还没说完,秋竹就急得在寝室里团团跑,不住抱着头哀嚎:“啊!那可怎么办啊?!公主!难道你真的要嫁去给那个蛮人了吗?!”“你急什么!等下三更的时候我们再出去看看,守备总会累会休息的吧?而且皇后刚才才来过,该没那么快派很多人手来,今天晚上应该是守备最薄弱的时候!”“嗯!嗯!”秋竹惊喜地连连点头,“公主就是聪明!”“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快去收拾包袱!”微略思付,商禄儿提醒道:“衣服什么的一套就够了,拿首饰珠宝,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挑轻便的懂吗?”秋竹一脸兴奋,乖巧地点头:“嗯!秋竹知道!以前我们出去就是少拿了值钱的东西,才会流落街头的!”“话多!”“嘿嘿~”秋竹调皮地朝商禄儿吐吐舌头,欢天喜地地去搜罗包袱去了。见秋竹收拾东西了,商禄儿才起身出了寝室。宽敞的大厅息了灯,只借着窗外月色分得清物件,商禄儿披这外衣,缓步走到侧厅的高架面前。淡黄的月色透过纱窗撒子紫木上,盈盈生辉,架上摆放的**色如白玉,在月光下透着一层淡黄的雾气,像萤火,点亮它旁边深沉的灵牌。商禄儿伸手拿下灵牌,微笑着,轻轻地抚着上面的字,启唇喃喃:“阕哥哥,禄儿就走了,可是禄儿今天没办法去带走母妃,禄儿知道阕哥哥一定不放心母妃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所以阕哥哥要连着禄儿的份儿好好照顾母妃哦!总有一天,禄儿会回来接你们的……总有一天!”说着,她把排位深深地抱在胸口,许久,才又将它放回高架上,转身离去。月下清冷,寂静的房间里,只得一缕青烟在古木上盘盘旋旋,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