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夏日特有的虫鸣声叫得欢腾,和树梢房檐的鸟儿一起叽叽喳喳,吵闹不休。阳光似乎发出了阵阵白光,把花儿草儿都镀了层亮装,越发鲜艳了。“啪——”只听小坡高出的道场里,竹制木剑掉在地板上,在空旷的道场里带起好几声回音,赶走了午日的慵懒。“嘶……”道场里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儿,吃痛地握住泛起一根红杠的手腕儿,柔软的头发被一根红绳棒在头顶,随着他脑袋埋下的动作,瘪地垂到耳际。“抬起头来!”娃儿对面,站着一个俊逸不凡的男人,手执竹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娃儿,严厉地将手中竹剑指向落到地板上的竹剑,沉声道:“捡起来!”小娃儿肩膀倏地抖了一下,啪嗒啪嗒跑到竹剑落的地方,将之捡起。刚好在划门旁边,照进来的太阳刺得他眯起了眼,挡眼朝外看去,一只小鸟儿正在回廊上啄着不知谁撒的米,样子灵活可爱,让他禁不住看了两眼。“诚儿!”身后的男人挠了挠高束的黑发,一根挂了三科珠子的红绳调皮地跳到他胸前,于黑色的单衣上特别显眼。“把刚才的动作在重复一遍!”男子深沉的眼扫了眼门外的鸟儿,恰时那鸟儿转过头,不小心瞄到那冷冽的眼神,小小的身子识趣地颤了颤,扑哧扑哧,就飞跑了。娃儿惋惜地看着回廊上剩下的小米,终是回到那男子身边,双脚微张,摆好架势。“突!刺!削!”他声音糯糯地,小眉皱起,一脸认真,一个回转,汗水随着前发撒了出来,被阳光照得晶晶亮。“啪!”只见那黑衣男子蹙着眉,一剑,又打在娃儿手腕红肿的地方。竹剑掉地,娃儿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生生憋住,连句痛,也不曾喊。“捡起来!”“是!”“剑之道,在乎快与平,杀敌……”“啪!”娃儿才走了两个步伐,只见那黑衣男子黑着一张俊脸,高举手中的竹剑,下了狠力打下来。娃儿吓得脖子一缩,却感觉手中一麻,手里的竹剑生生被打了出去,啪地一声裂成好几片,飞到了墙角去。屋外檐上的鸟儿受惊,咕咕叫着扑哧跑了。好一阵,才又重新恢复安静。黑衣男子叹了口气,收了竹剑,擦干净娃儿脸上的汗水,一脸认真地说道。“诚儿,剑之道,如同光之道,走错一步,便会堕入黑暗,化为修罗!你只要记着最初爱着剑道的心,剑,不是用来杀敌的!明白吗?”“可是……可是……”可是千岁哥哥会有很多阻碍的啊?诚儿想要为你扫清障碍!唯有剑啊!娃儿终是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只埋下黑亮的眼,不做声色地瞄着墙角散掉的竹剑。却被那黑衣男子一把抱进怀里。男子抚摸着娃儿后脑,一脸凝重,“我只想诚儿无忧无虑!”……“千岁哥哥,可我终究,是堕入黑暗了呀……”呢喃着,城曰只觉喉头一阵甜腻,哇地一声,胸中积攒的毒气尽数涌出,吐了一地。他极尽疲惫的眼抬了抬,迷蒙中,似乎飘了很远很远,终是无法触及……“城哥哥——!”是在叫他么?可是他没力气回答了,只觉身子好轻,却偏偏落到了地上……“主人!”只见血泊中,城曰那把纯黑的太刀一阵扭曲,在众人的惊愕中化为人形,菊一一身黑衣半身沾血,紧张地从血地中抱起城曰纤细的身子。“城哥哥!城哥哥!”看到他吐血的一刻,商禄儿便吓得六神无主,哭着跑到他身边,却只能叫唤着他的名字,不敢去动他——他嘴角在笑,可是他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好怕她一碰,他就不见了,就死了……“城哥哥!我是禄儿啊!城哥哥!”大颗大颗的泪噼里啪啦地掉进血水里,商禄儿无助地跪在血地上,浑身颤抖着。“滚开!要不是你!我主人也不会病发!我杀了你——!”菊一双眼通红,一脚将商禄儿踹开,随即捡起地上一把残剑,瞄准商禄儿脑袋就扔去——众人大骇,来不及出手阻挡,商禄儿却没有躲的意思,只流着泪,满脸悲哀地看着城曰似乎越来越白的脸颊……“你这死女人!还不快滚开!”凤离人大叫,起身就要扑过去救人。那残剑却在半路被一根红绫缠住,只见花小凡捂着受伤的胸口,喘着粗气靠在最近的岩石上,扯着红绫的手一扬,便把那残剑给丢了出去。众人舒了口气,凤离人跌坐回凤离辰身边,眼神闪烁不定地看着商禄儿。“你是头被砍傻了吗?”歇口气,花小凡怒喝菊一,起身走了过来,“城还没死呢!他拼了命救这女人,你却要杀她?!”剜了泪流满面的商禄儿一扬,花小凡愤怒地吼了声:“滚开!”商禄儿一惊,抖了一下,再茫然地抬头看花小凡,发现她眼里除了盛怒,只有哀伤。“菊一!药呢!”花小凡烦躁地瞪着菊一,蹲下身子,执起城曰的手腕把脉。“在……在这里!”菊一从怀里摸出花小凡给城曰的小黑瓶,小心地递给花小凡。“怎么样?主人怎么样了?”花小凡放下城曰染血的手,将小黑瓶倒立在手上,只看小黑瓶里落出七八颗紫色丹药,花小凡用力摇了摇,见再无药丸出来,烦恼地丢了那小黑瓶。“把他上半身浮起来,捏开嘴!”说着,待菊一把城曰姿势固定好后,将手中的紫色药丸尽数倒进了他嘴里,然后运功推进了他喉道,见他吞了,她才稍微松了口气,跌坐到地上。抬起眼,他环视所有人一圈后,沉声道:“我们必须马上回天山,找白石郎!”“我马上去准备!”流尘说完话,转身就走了。“去天山?!那不是羊入虎口?”凤离辰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反对道。“又不是要你们去虎口!”花小凡白了他一眼,口气不善。“你!”凤离辰气结,好歹他们也在帮她们吧?不识好歹!想着,他一赌气,干脆别过头去不说话。“这些绿衣人,还有你们称星莲的人,都是天山派来的人,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凤离人从商禄儿身上收回眼神,冷静地分析道。花小凡叹了口气,抬首理顺城曰额前散乱的前发,低声道:“萧冷月和城,都不是我能治好的!唯有回去找白石郎,希望他能有办法吧……”“什么叫希望白石郎有办法?”商禄儿一把抓住花小凡的手,颤抖着问道:“城哥哥是受伤了吗?为什么你治不好?你不是医术很好的吗?啊?你是不是不想救他?是不是啊!花小凡!”“你救救城哥哥吧!他吐了好多血!你不是讨厌我吗?我以后再也不让你见了好不好!”花小凡拿开商禄儿的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忧伤,“就算你把命给我,我也没办法……城是肺痨,无药可治的,你懂吗?”“肺……痨……?”商禄儿呢喃着,跌坐回地上,眼神迷离地看向城曰像是熟睡的脸,明明前一刻,他还好好地,跟自己说着话呢?怎么一下子,就无药可治了呢……?“你就是一个害人精!”菊一抱着城曰,狠狠地瞪着商禄儿,吼道:“要不是为你,主人就完成了三次紫音天召了!他就看到皓月镜了!可是为了你!主人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机会,甚至为了你明知身体负荷不了,也还是用了我!你知道他有多难吗?你知道他心里还有什么样的悲哀吗……你知道他想实现什么吗?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商禄儿——!”最后几个字,菊一甚至落下泪来,忍不住地颤抖。“你在……说什么……?”商禄儿怔怔地看着菊一,脑子一下乱轰轰地。“够了菊一!你无权这么说!”流尘不知何时回来了,叹了口气,道:“马车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我已经先让冥火宫的人带小雨和冷儿去了。”“走吧。”花小凡起身,去帮着菊一把城曰背在背上。“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商禄儿突然抬头,一脸坚定地看着花小凡。“公主!不可以!”李琨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商禄儿面前。“你疯了吗?弦月就在天山上,你去了,不是白费城曰一番心意了?”凤离人吼道。花小凡惊了一瞬,回过神,冷淡地说道:“他们说得对,你去了,也没半点帮助!还是想怎么善你自己的后吧!”“谁说我没有帮助!”商禄儿撑起身,看着花小凡道:“除了菊一和流尘,你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萧冷月和城哥哥甚至动都不能再动!若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你能保证全身而退吗?”她转身,炯炯地盯着凤离人道:“况且,你们不是要找我商量大计划吗?我猜肯定对你们两兄弟十分重要吧?若是你们两个愿意送城哥哥安全回到天山,什么条件,我商禄儿都答应你们!”“公主!”李琨大骇,反对道:“你不能这样做啊!”商禄儿抱歉地看着李琨,蹲下身,朝他一跪,振振道:“对不起,李琨!你们一番将士的心意,禄儿怕是又要辜负了!城哥哥如此待我,我怎能在他危难时弃之不顾?待禄儿眼见城哥哥身体好转,定当立马回来,向众位负荆请罪!”凤离人呆愣愣地看了商禄儿许久,才冷哼一声,道:“你这是要利用我兄弟二人?”商禄儿转头,起身道:“不过相互利用!你也不吃亏!”“哈哈哈哈……”凤离辰突然笑道:“小禄儿啊小禄儿,你可真有趣!”商禄儿喜道:“你们是答应了?”“花小凡!他们答应了!”随即,她立马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花小凡道:“我猜你们也不会全员都回天山,至多一两人回去把白石郎叫下山来?我说得没错吧?”“变聪明了?”花小凡挑眉,随即扶着菊一背上的城曰,跟着流尘走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的大计划,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凤离人起身,冷冷地看着商禄儿。“没事!”小禄儿朝他感激地笑,随即蹲下身,对李琨说道:“你受伤不严重,且先回去,我办完事,第一时间回来!不用担心!”说罢,便追着前面的人,走了。李琨看着月下越走越远的人,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殿下,你的选择,是对了吗?”☆☆☆众人先回了云来客栈,简单地处理伤口还有梳洗换衣。街上很热闹,欢欢喜喜像过节,看着他们一行人又伤又血的,也见多不怪,淡定地继续自己的事。“看来剑灵山庄的事,还没人知道。”才进院子,流尘便叹了口气。“能死的都死了,还有谁出来传话呐!”凤离辰笑道,似乎方才的经历,只是他旁听来的个笑话般,口气轻松。“你这么说,也对。”难得,流尘竟随了凤离辰的幽默。这倒让凤离辰不知说什么好,只闷闷地回屋梳洗去。待众人都各自回屋,流尘却独自走到后院小池塘边,对月发呆。商禄儿进屋前就看流尘往后院去,心里有些记挂,回屋快速换了衣服,就急急跑到小池边,这霖镜流尘,虽然很冷话也不多,却意外地让她想去接触。流尘似乎感觉到了商禄儿,收回对月的眼,眼角瞄了瞄她,道:“你跟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换衣服吗?”商禄儿小跑过去,问道。流尘却撩起自己的袖子,递到商禄儿眼前,反问:“你看得见血吗?”商禄儿楞了楞,眨巴着眼看了好一阵,愣是没从她身上看到半点血渍,或者,是她衣服艳红如血,分不清了吧。“这衣服,叫魍血袍。”流尘放下衣袖,转眼看着小池静如画的风景,轻声道:“是用千人的血,织染而成,所以不是色如血,而是血成色!”见商禄儿受惊,她竟浅浅地笑了。“你这反映,就和我当年听到,一样。”“当年?”商禄儿回神,奇怪地问道。“这袍子,因浸千人血,故有灵,不沾世俗污渍,自然也就不沾血了,或者血沾上了,看不出来吧……好一段时间,被称为妖邪之物,人们都怕它,总觉得它身上太多怨魂,极为不祥!”“不过,却是我的宝贝。”流尘说着,柔柔地摸了摸那透着月光的纱衣。“是你哥哥送给你的吗?”商禄儿脱口而出,却让流尘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流尘转过脸,好一阵,才轻轻地开口,“他死了,是被我杀的,你信吗?”商禄儿吸了口冷气,吓得睁大了眼睛。这可和外面的传闻不一样啊!却见流尘,径自转身,走了。那被月光浸着的身子,微微泛着血管,带起的风,似乎吹散了一世忧伤。众人收拾妥当后,随即退了院子上马车。流尘却在走之前,拒绝了想一路跟随的重夜雪。本是多个高手护航,方便得多,不过流尘既然不愿,众人也不便插嘴。可是重夜雪不依不饶,更是在云来客栈大厅当众给流尘跪下。“圣女!就让夜雪跟着你们吧!”大厅一阵唏嘘,唧唧歪歪地讨论着冥火宫八卦。“我早已不是圣女,你现在不是宫主吗?怎么对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下跪?你这也是要侮重氏门威?”流尘冷冷地看着她,也不扶她起来。“当年是事,叔叔们都很后悔……”“后悔?哼……”流尘突然轻笑出声,只是那双向来冷静的眸子,又恨又怒:“我若是道一声后悔,是不是可以回去把冥火宫端了?”“流尘,走了!”马车上,花小凡探出头,唤了一声。“你回去吧……”再看了眼埋着头的重夜雪,流尘利索地垫脚,上了马车。“驾!”菊一扬鞭,马车嘎吱嘎吱地奔驰而走。这边刚走,就见几个门派弟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云来客栈,喊道——“不好了!各家掌门都在剑灵山庄遇害了!”哗然与慌乱中,重夜雪突然起身,给了掌柜的住店钱,踏着马车驶过的痕迹,步行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