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台大战后,经过两日来宫人不眠不休的清洗,也只洗净了血迹,清扫了废墟,而青砖地上龟裂的口子,还有龙凤台前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却是这两日无能为力的“遗迹”,在这近日本就有些阴郁的皇宫里,陡添了刺目的哀伤。商禄儿一大早就来看宫人们打扫,是以她这两日整天都坐在树下看她们做活,宫人们从刚开始的扭捏,倒也大方起来,不时转过身对商禄儿友好地笑笑,给这清冷的天添了分暖意。青砖地上的血渍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是偶起的风中还稍稍能闻到淡淡的腥味,那棵被墨断劈开的大树侧倒在路边,商禄儿命人不许动它,她就坐在这里,一路看绿色迅速萎缩,枯叶落地的萧瑟之景。凤离人一下朝,便没歇口气地往这边走来。近日天气转凉,他手里抱着一件纯黑的斗篷,老远就看到树下静坐的商禄儿,抬手示意太监们原地等待,他抱着斗篷快速走过去,轻轻披在商禄儿肩上,见她惊异地转头,方才微微一笑。“在看什么?”老早就有太监禀报说商禄儿一直坐在这里,凤离人却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才有勇气来见她。商禄儿眼经眯了眯,刚好细风吹过,那树上叶子撒了几片,被风吹得打着卷与青砖地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商禄儿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凤离人,你说,我到底是想要什么?”凤离人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不禁一愣,讶然道:“你不知?”“我哪里知道……”商禄儿扭头,对他一笑,“以前在宫里当公主的时候,我整日总是拿那些宫人玩耍,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抵死诅咒我呢!后来报应来了,阙哥哥死了,我逃离墨京,当时唯一的想法,就要报仇!要把商无忧和刘氏一族踩在脚底下!所以我忍,什么都能忍真的!在墨京遇着你那阵儿,说不定是我人生醉落魄的时候也不一定,当时你救了我,我却对你没有任何感激……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我去了紫音阁,看到了好多人死,才明白,世上不是我一个人最可怜,可悲的人比比皆是,而我或许还算幸运的。直到城哥哥死了,我才真正地感到怕了,那种孤独和无助感,头一次让我想到了死,那时候我总想,要是我也死了,便不用再每日尔虞我诈,甚是担惊受怕。”凤离人很惊异,这是商禄儿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对他说心事,所以他听得格外认真,半句没有打断。商禄儿说着轻笑出声,看着阴天下似乎带了颜色的微风,继续说道:“可是这次见他们每个人为命运所摆弄,所挣扎,我却又好渴望活着,却不是为了报仇。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孟黎殇和弦月同在火中那一刻,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死……死这个字,太沉重了,我总觉得我有些承受不起。”说着,她突然转过身,迷茫地看着凤离人,问道:“你说,我还能狠下心面对宁儿和刘皇后吗?”凤离人看着她眼里的迷茫和彷徨久久不语,那里面的脆弱刺痛了他的眼。许久,他才一把将商禄儿揽进胸口,赌咒一般说道:“你若不狠心,就由我去完成你的事业!无需挂怀!”商禄儿浑身一怔,突然脸上一阵滚烫,一颗颗落尽凤离人颈窝,“我很懦弱,对吗?”凤离人将她身子板直,大手温柔地逝去她难得的脆弱,柔声道:“有我在你身边,无需坚强!你可以肆意地挥霍你的脆弱,你的仍性,你的无助,你的彷徨,你的犹豫,你的忧伤……你的所有,我都统统替你承受!”听他说这话,心里不觉感动是假,商禄儿对他感激地笑笑,随即转过身,又恢复了那一脸清冷,问道:“你是爱我的吗?”许久,却没有听到回答。商禄儿转头,不意外地看到凤离人脸上困惑的表情,她理解一笑,解释道:“是不爱的吧。”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凤离人一怔,想解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不是他不爱,只是爱这个字,是一个誓愿逐鹿天下的君王不能想,也不敢想的……“你不是爱我,只是你的那份骄傲,那份野心驱使你诸般对我,因为我一直在反抗你,挑起了你帝王的征服欲望……我一直,都是这么理解的……而且,若是爱我,岂会许以她人?”说完,她也没听凤离人的回答,径自将斗篷解下放在他手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凤离人看着她毫不迟疑的背景,突然扯出一抹苦笑,呢喃道:“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接受我的原因么……还是,我没有表达得很清楚明白呢?”说着,他目光落回手中的斗篷上,轻轻一声叹息。☆☆☆商禄儿一回金泽宫便倒头大睡,直到晚膳时候,秋竹才敢唤她起来。白石郎的死,对秋竹打击很大,宫中本不能见桑,商禄儿直到秋竹敬爱白石郎,便格外准许她着白为白石郎守丧。对于这,秋竹自是很感激,商禄儿从小对任何人都为所欲为,只有对自己,从来都是意外的好。商禄儿朦朦胧胧地起身,见宫中都点了灯,才笑道:“怎么不早些叫起我?也不怕你家公主一睡就起不来了!”秋竹深知她这是与自己玩笑,却也不免皱起眉头,斥责道:“公主老是这么口无遮拦,哪有自己诅咒自己的!陪旁人听去了,还不指望怎么偷着乐呢!”商禄儿知她话中有意,随她飘飘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外殿似乎很是热闹,才问道:“可是有人来了?”“还不是那些妃子老婆地,非得等着给您请安呢!赶都赶不走!”商禄儿发自内心不悦地皱眉,她不喜欢凤离人的这些老婆们。却在看到秋竹高厥的小嘴时,宠溺地给她按下去,笑道:“好好好!哪里敢忤我们秋竹大人的意,看本宫这就去打发了她们!”秋竹一听,当即乐了,立马手脚利索地伺候商禄儿梳洗更衣。外殿里此刻坐满了人,为首的是海琦尓与其余三大贵妃,接着就是杨玥儿一般下级妃子,一个个面上都不甚好看,即便是皇后,也让她们等太久了!不过这个皇后可是只封了一半就给打住,她们没给她行礼,可是连乐了好些晚上。“姐姐!这皇后娘娘封赐只走到了一半,不知算不算啊?”一嫔妃故作最笨地问道,目标是海琦尓。这海琦尓现在可是众妃之首,威望颇高。“已经上了龙凤台经百官朝拜,自然作数!”海琦尓声音平淡,听不出丁点儿起伏。“可封印金宝都没给她,也不知皇上打的什么算盘?依妹妹看,以皇上对贵妃姐姐的宠爱,多是要留给贵妃姐姐的!”“妹妹说话可是要小心!”说话的是贤妃,语气有些责备,“这还在金泽宫呢,要被皇后听去了,可是怎的想贵妃呢!”“怕什么!她不是还在睡觉么!”那妃子不以为意。她们不知道的事,此刻商禄儿早已梳妆完毕,站在内堂屏风后把她们话是听得一清二楚,这才示意秋竹通报。秋竹本是听她们说话气得不清,这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可是喊得又气又愤,吓得先前说话的妃子脸色瞬间惨白。“各位妹妹这是好的闲情,竟都在我金泽宫聊家常来了!”商禄儿任秋竹搀着慢悠悠地走到凤座上坐稳,笑眯眯地看着下座一干人等。“臣妾参见皇后娘娘!”众妃规矩地起身行礼。“免了吧!”商禄儿心不在焉地摆手,此刻她独自饿了,却不得不招呼这群整日没事就爱找茬的女人。“各位妹妹可是用过晚膳了?”商禄儿这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格外悦耳,谁让她是皇后呢,你们先入宫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在下。商禄儿放下茶碗,仪态端庄地看着下座明显不少不满的神色。“臣妾等恭候皇后起身,不曾敢用!”海琦尓俯首答道。商禄儿暗暗冷哼,又不是我让你们不吃的!还怪我头上来了!这海琦尓,是一点儿教训也记不住啊!想着,商禄儿不冷不淡地说道:“那各位还是快些回去用膳吧,免得饿出毛病来,这金贵的事儿,本宫可担不起!”下面的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赶人了,均有些错愕,还是为首的四妃反应敏捷,只见德妃浅笑道:“不敢劳烦皇后挂念,实则臣妾等来,是恭贺娘娘的!”“恭贺?”“啊!娘娘还不知道呀!”杨玥儿故作惊讶,而后又恍然道:“也怪不得,娘娘今儿睡得早,定是不曾听说了!”商禄儿被他们故弄玄虚绞得烦,没耐心地摆手道:“那就劳烦各位说与本宫听听了!”只见下首不少了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随即淑妃回道:“回皇后的话,今日早朝已经议定,半月后我华夷国大军出征大周,为吾皇千秋霸业开路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周是皇后故国的关系,皇上竟是钦点的贵妃姐姐随军出征……噢,也是难怪贵妃姐姐出身将门,自幼便随军,又懂得不少观天之术,难怪难怪!”商禄儿算是听清什么事了,暗想这凤离人动作还真快,在外界以为华夷国内虚之时出征,定是想打个措手不及。想着,发现下座的人都炯炯地盯着自己,她倏地冷笑,她们想的什么,她还能不知道了?“噢~!原来这样啊!”商禄儿恍然大悟地长“噢”了一声,再似是感激地看向海琦尓道:“那便是辛苦妹妹了!这说来也奇怪啊,本宫这人呢感情向来淡薄,不过什么东西是本宫的,倒是看得很清楚,谁不知我大周是第一大国,唉,可惜的是本宫生作了女儿,不能即位大权,不过既然嫁来了华夷国,皇上便是我日后的依靠,华夷国便是我日后的天了。既然皇上封本宫为皇后,与他共掌天下,这华夷国强盛了……嗯,就是把三国合并唯一,统一天下之时,不是本宫也跟着沾光,凤临天下了吗?这样的好事,本宫可是求之不得!既然妹妹有能力助本宫得天下,可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干活卖力啊!”众妃本是想来看她笑话,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话,一个个又惊又气又尴尬,却是不能发作,主要是她最后几句话,分明是说海琦尓是为她身先士卒去的,不少人抬眼看看海琦尓脸色,暗暗叹息。“各位不说话,是对本宫说的,不同意了?”商禄儿语气天真地问道。可这样的语调,偏偏让下座的人冷汗直冒,连连道:“皇后说的是,臣妾等受教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驱客道:“既然没其它事,本宫也饿了,各位自便吧!秋竹,传膳~”“恭送皇后!”商禄儿满意地看着她们恭敬的模样,昂首挺胸地由秋竹搀着走下主位,走到海琦尓身旁时,突然顿住,轻声道:“贵妃随皇上出门,可是要注意安全,莫要一不小心缺胳膊断腿或是送命了,那本宫真是难安啊!”众人大惊,这就是chi裸裸地诅咒啊!海琦尓却轻俯身,回道:“谢皇后关心!”商禄儿脸色不便,笑眯眯地走了。只是才出正殿,便冷下脸来,这海琦尓,凡事能忍,又在如此短时间内收服众妃,不简单!☆☆☆晚膳上得很快,满满摆了一桌子。商禄儿坐在上座上无聊地敲着瓷碗,待秋竹走进来忙开口问道:“她们都走了?”“嗯,都走了!真不知那些女人脑子里装的什么,竟敢来挑衅公主!奴婢当时就想一人赏她们一条毒虫!”商禄儿轻轻一笑,“那些人,你管她们做什么!不足为患!”“那贵妃呢?”商禄儿一怔,无奈道:“又不是我说了算,她可是凤离人的女人。”说着,商禄儿又觉这话似乎醋意浓了些,不禁埋头,沉思不语。“公主不吃吗?”“不急……”“皇上驾到——”恰时,宫外太监通传声响起,商禄儿低笑道:“可是来了!”不多久,凤离人一袭雪白素袍走进,见商禄儿正在吃饭,不禁说道:“原来你在吃饭,正巧我也没吃!一起吧!”商禄儿淡淡扫了他一眼,淡声吩咐道:“还不给皇上备碗筷。”发现她似乎口气不善,凤离人奇怪地问道:“我听闻你是刚起来,就心情不好了?”“噢,你还知道我是刚起来,那你可知道我刚起来你那一院子的老婆们就找上门儿来了?”“她们来干什么?”“女人除了耀武扬威,还会干什么?”商禄儿说着,随意吃了口小青菜,她今晚很烦躁,自从见了海琦尓就很烦躁。凤离人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她心情不好,随即缓了语气,柔声道:“那些女人也有能耐惹你发毛,我倒是还真想看看当时如何情景了。”“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本公主向来大人大量!”“你现在已经不是公主。”凤离人放下筷子,正视商禄儿道:“要说,也得说‘本皇后’了吧?”“原来你想我是皇后的吗?”商禄儿口气咄咄,“那你让杨玥儿随你出征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许她一生富贵?那还不如直接把这皇后给她得了!免得我碍眼了!”商禄儿一说完,突然觉得语气不对,似乎不关这什么事,可是又止不住内心烦躁,无奈地叹了口气。凤离人却是把她这一连串表情尽数看了去,猜想她莫非是吃醋了?禁不住一阵雀跃。“怎么,不高兴了?”“没有!”商禄儿撇过头,冷声道:“只是你别忘记了答应我的话。”说着,饭也不吃,甩手便走了。凤离人见她只吃了口小青菜,忙上前拉住她手臂,急道:“好歹也把饭吃了吧!”商禄儿似乎很不能适应目前的心境,全身像冒了刺一样,狠狠地瞪了眼凤离人,踹了他一脚便收回手走了。小丸子见皇帝被打,那是吓得立马就嚷嚷着宣太医,却被凤离人阻止了。看着商禄儿负气而去的背影,他喃喃道:“海琦尓吗……?”说完,便是心情大好地坐回去继续吃饭,还不忘叫小丸子吩咐给商禄儿准备宵夜。小丸子诺诺地应了,心理长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看来,怕是皇上对皇后的喜爱,已经超脱他自己的认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