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店出来,商禄儿并没有回皇宫,而是让轿夫去了东城边外的皇室别院。秋竹自是知道商禄儿要作何,早是吩咐了随行的小婢女采买了元宝和波斯菊,一行人静悄悄地赶在夜饭之前到了别院。第二日黎明,秋竹便伺候商禄儿梳洗装扮。却只拿了一套纯白素裙给她换上,黑发半拢,用一根白丝带系住,吃过清粥早点,主仆二人便挎着一花、一元宝两个篮子徒步往行宫外的五奇峰走去。一路两个时辰,到山顶时候雾气已被晨光驱散大半,山间只稍稍披了层薄纱,水汽氤氲。从小路走到断崖边,两人裙摆均被朝露所沾,与逾矩到路中央的清脆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晨光越来越亮,穿过薄雾晒得露珠晶莹剔透,饱满莹润。到断崖时才看清,早点建的茅草亭不知何日被闪电所焚,只剩一堆黑土依稀附在青石之上,给这清明的景色徒添了分哀凉。秋竹忙四处张望,指着崖边松树旁一块巨石对商禄儿说道:“奴婢看那边快大岩石还算干净,公主就委屈坐那里吧!”“嗯。”商禄儿对她点点头。就见秋竹三两步跑到那岩石边,又吹又拍好一阵才转身招呼道:“干净着!公主来坐吧!”商禄儿上前,就看到岩石旁的松树上,紧捆着的两道斑驳干绳,不禁顿了脚步,顺着绳索的痕迹朝山崖下看去。可除了慢慢白雾,一无所见。“原以为这几年绳子也该断了,不想是捆得牢实。”叹了口气,商禄儿缓缓坐到岩石上,将双脚悬于崖边,稍一吹风,她头发衣衫便轻轻飘扬。“公主怕是忘了,瑜妃娘娘的棺木过了十几年都还牢实地悬着,更别说二殿下的了!”听着秋竹的话,商禄儿不禁苦笑,难不成这还是上天眷顾了?闪电都能把那茅草亭烧了,偏偏没打在这颗松树上。想着,她转眸看向轻松稍微有些弯曲的树干,上面缠着一新一旧两道绳索,旧的早已伤痕累累,色泽枯黄,新的也略显斑驳,怕是撑不得多少日子了罢……“公主,辰时末了。”秋竹将花篮递给商禄儿,小声地提醒道。今日原是瑜贵妃的祭日,前头几年因为只身在外,商禄儿从未来拜祭过,恰巧今年回了墨京,便是头一晚就出宫准备着了。“娘亲,哥哥,禄儿回来了。”商禄儿叹了口气,埋头轻轻对山崖下呢喃,才执起装满白**瓣的花篮,抓了一把,撒向断崖之下。风过,卷起花儿纷飞,与秋竹洒落的白元宝一起,缠绕到天际。嘴角噙着抹淡笑,她轻轻唱着,曾经响彻这山巅的哀歌——风轻兮魂归矣老若有禅归故里云纷兮人泣矣夜若有巳叹昨息梦乱兮心死矣子若有哀念宝灵情去兮殇断矣花若有思告子聆菩提主难水落冥山乡别难多愁感勿思勿叨勿愁原家寒……几句哀歌声律极低,哀怨缠绵,商禄儿越唱越是沙哑,最后不觉已泪流满面。一曲歌唱好几回,山间轻轻的歌声绵绵回荡,似低诉,若轻叹。待到花篮为空,商禄儿坐在岩石上吹了好一会儿凉风,泪渍干后才轻唤道:“秋竹,回了吧。”秋竹却是赶忙别过头,将脸上的眼泪胡乱抹干后,才是笑眯眯地过去搀扶上路。两人却是回头一瞬间,见身后不远处,雕塑般立着的花小凡。她红衣如血,面色晦暗,且是悄无声息站在身后,自是吓了两人好大一跳。平复心情后,商禄儿对她展开一抹笑颜,“小凡怎的来这里了?”商禄儿笑着朝花小凡走去,却听身旁秋竹很是不满地嘀咕:“来了就来了吧,不知道自己打扮像鬼很吓人的吗?!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花小凡只睨了眼秋竹,冷声道:“我不过起得早,没事干。”商禄儿和秋竹均是一愣,求助的话她不可能没听到,不生气不说,居然还莫名奇妙地答上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见她二人疑惑,花小凡也不解释,只转身领路道:“今日不回那皇宫,怕是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她这冷面加客气的态度,着实让商禄儿和秋竹适应不了,好半天才跟上她脚步,问道:“去哪儿呢?”“梅花镇。”她停了半响,才续说道:“弦月再那里等你。”“什么?!”这话一出口,楞是让商禄儿和秋竹惊得停在原地,看怪物样地看着她。花小凡感觉她们异样,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想自己走?要我捆你走?”二人这才明白,她不是开玩笑的话。“你,你你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秋竹结结巴巴地骂道,然后双手护住商禄儿在身后,“公主快走!秋竹来拦住这个恶毒的女人!”商禄儿却出奇地平静,只是神色摆正问道:“弦月不是死了吗?”“你看见他死了?”花小凡冷声回道,遂叹了口气,疾步走到商禄儿面前,甚至这边二人都没看到她动,商禄儿就被她狠狠扯住了手臂,“真是麻烦!滚开——”她一把提起商禄儿,同时一脚踢在秋竹的大腿上,秋竹吃痛跌倒地上,就见花小凡左右放出一道红绫缠住山下一株大树,一手揽着商禄儿就飞身走了。“公主——”秋竹急得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管不得疼痛忙追上去,可她哪里追得了花小凡的速度,不过眨眼间,就再不见那一红一白的身影。“公主……怎么办!怎么办!花小凡一定没安什么好心——”秋竹急得哇哇大哭,在原地跳着团团转,生怕商禄儿有个好歹,却是很快找回了理智,擦干眼泪以最快的速度下山朝皇宫直奔而去。这边,花小凡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商禄儿在空中狂奔,不消一刻就下了五奇峰,然后以内力疾走,风一样朝梅花镇而去。“喂!你这是发什么疯!”商禄儿不敢动作太大地扭动身子,以花小凡这速度,怕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不死也半残。“别吵!”却听花小凡又急又喘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将她抛上空中,而后用左手红绫将她牢牢缠住,是一毫也动不得了。商禄儿却是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禁问道:“花小凡,你怎么了?这样你很累吗?喘得这么厉害!”花小凡却没看她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之路,嘴上却很是没好气:“你来试试!一路用疾行不说,还带着你这个死猪!”“你可以放我下来……慢慢走嘛!”商禄儿先倒是中气十足,但在看到花小凡双眼充血的时候,不禁气若游丝。暗想:她这是怎么了?一晚没睡么?还是这什么疾行术真的很消耗体力?不过很快,商禄儿就见识到了这疾行术的厉害。明明行车从墨京到梅花镇至少也得一天路程,可这花小凡生生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赶在午时之前就到了,着实让商禄儿再一次佩服这些江湖功夫的出神入化。佩服还未成气候,就觉花小凡突然顿了脚,一脸冷冽地看着四周。商禄儿不解,也随着她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梅花镇竟一片死寂,无人无声,仿若空城。一吹风,就卷着地上黄沙飞进商禄儿大睁的嘴巴里,吐不能,咽不能。“这……这地方怎么回事……?”商禄儿含糊不清地问花小凡,却没听到她回答。只觉得身子被她抱着一路向前,踩地的“沙沙”声竟再这城中无线回荡,听来分外骇人。“呵呵呵呵呵……”突然城中想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被回音荡着掩面好久,“不想你是那么重视那两个娃儿,居然来得这么早,我盘算着你该晚上才到呢!”话音中,就见空中紫衣飘飘,一脸笑意的陌小游从花小凡头顶掠过,而后坐落在她们身前的一房屋顶之上,样子很是惬意。商禄儿突然感觉花小凡用力将自己搂紧,随即只听她寒得生冰地问道:“商禄儿我带来了!人呢?!”“呵呵,慌什么!”陌小游又一阵轻笑,从怀里掏出一红一蓝两个玉铃铛,叮铃铃的声音听得花小凡杀气外露。“不是怕给了你人后,你动手脚嘛!放心,弦月说了,待他大事成了,自然把人交给你……现在,你就负责看管这商禄儿好了,可小心别让她溜了啊!”说着,陌小游纵身从屋顶下地,甩着铃铛在前引路。即使不看花小凡的脸,商禄儿也能猜到她那扭曲的模样。只见花小凡喘了好一阵粗气,才提着商禄儿跟上陌小游走。“哼,尽做些卑鄙的事,你们还能干些别的吗?”商禄儿却是没好气地对着陌小游背影冷哼。明显花小凡是被她们威胁,可想她现在心里是有多恨啊!陌小游却是头也没回,不痛不痒地回了句:“抬举了。”把商禄儿差点呕得背气。一路无言,陌小游直将花小凡领到一处两层楼的客店里,吩咐了里头的天山弟子将她们带上楼去休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花小凡原是弦月底下天山最大的管事,弟子见了她莫不是恭恭敬敬地,将饭食都备好端进房间后,嘘寒问暖一番才退了出去。商禄儿瞧了瞧这可供十几人活动的房间,坐桌上就开始扒饭。期间不停地瞄着不吃饭坐在窗前发呆的花小凡,她实在是不适应这样沉默的她。“这些弟子恭恭敬敬地,看来你余威还在,真是佩服!”商禄儿笑眯眯地咬着筷子,花小凡却步理她,不禁来气,怒道:“花小凡!我好歹也是为了你那‘两个’人被抓来的,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不好意思……”却意外地听她轻声道歉,商禄儿惊得险些落了下巴,却是下一秒,确定方才自己听的是幻觉。只见花小凡将头趴在窗沿上,极是冷淡地说道:“她们不过受了弦月命令,不然是连饭都不会给的。”那天山如何冷漠,自己怕是最清楚的吧……想着,花小凡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弦月对咱们也不错了!”说着,商禄儿挑了块卖相很好的炸豆腐。“是么……?”花小凡冷笑,“也对,当活祭品的,就算是只鸡也得事先喂饱才行!”她是鸡吗……商禄儿十分无语,想到活祭品又是一脸凝重,“你知道他要干什么?”“拿你当最后的活祭品,和其余阴年人一起宰了染红阵法,然后他的大阵见红,吃了墨京百万百姓祭祀魔神,最后死人复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就这么简单”这些阵法不是当年她一手为弦月开掘的吗……若不是后来知道这件事,她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当时弦月的目的了。“知道你还助纣为虐!”见她把这惨无人道的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商禄儿忍不住怒起,不解地瞪着花小凡。虽然不知道弦月拿的什么来要挟她,不过对她来说,几百万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废话很多!”花小凡却是冷冷地回头,踱步走到商禄儿面前,问了她一句“吃完了吗?”商禄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后脑一重,意识涣散地趴在了桌上。“……我知道那是几百万人的命。”花小凡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放出红绫将她缠绕着甩到大**。花小凡站在床边凝视了她许久,最后,像是对熟睡的商禄儿说了好些话,便又重新回到那窗前桌下,独自发呆。这窗前不知是谁有意还是无意挂了一串风铃,稍一吹风,便叮铃铃地响,花小凡无奈地盯着那风铃,像是与人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何必如此提醒着我呢,既然来了,我便不打算走了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