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接过银子,心里直打鼓,暗想:“你今天就走,都不是来住店的,刚收的十两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了?”林烟碧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挥挥手道:“你快给我找车去,刚才给的银子不用找了,就当是给你的酬劳。”那掌柜的大喜,连忙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去找辆马车来,您请先歇息一会儿。”林烟碧等那掌柜的出去以后,忙命青弦关上门,侧耳细听街上的动静,只听得马蹄声渐渐朝北走远,想是有人告诉他们轿子朝北面去了。她轻吁一口气,站起来想看看萧峰的伤势,谁知刚一起身,腿上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才想起自己腿上的伤来,刚才因担心萧峰被人发现,硬撑着和青弦将他扶上楼来,一时竟忘了腿上的疼痛。当下青弦忙从药箱里拿出烫伤膏,要给她涂上,林烟碧摇摇头道:“这个药力太慢,拿上个月我新配的碧玉芦荟膏来。”青弦依言在药箱里找出一小瓶绿色的药膏,轻轻挽起她左腿的衣裙,小心地为她涂上药膏。萧峰本不是拘泥之人,心想不知她烫成什么样了,当下朝她受伤的腿部看去,只见雪白晶莹的肌肤上被烫出了一大片水泡,有些已经被蹭破,露出来红红的伤口,一条腿看起来皮肉模糊。萧峰想起她为自己竟不惜受这般苦楚,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他缓缓道:“萧峰何德何能,竟蒙姑娘如此相待,萧峰真是惭愧得紧。”林烟碧抬头一笑道:“不碍事,受这点皮肉伤就可以把你这大英雄救出来,已经很值得了。”萧峰哑然失笑道:“我算哪门子英雄?每次见着姑娘,都是为姑娘带来麻烦,这次还连累姑娘受皮肉之苦。”林烟碧和他朝夕相处,又曾**身子同睡一床,也不再避忌在他面前挽起裙子上药。她轻挽着裙裾,让青弦用纱布将伤口缠好,一面道:“客气话就不要说了,你日后好了,加倍还我就是。”萧峰心想:“你对我是救命之恩,加倍奉还,也只能是以死相报,再没别的法子了。”正欲说话,忽喉咙一甜,吐了一口血出来。林烟碧也顾不得腿疼,猛地站起身来,走到床前看了看那滩血,伸手抓起萧峰的手腕,两只纤指轻按,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又轻皱起来。萧峰见她如此神情,笑道:“姑娘不必发愁,我死不去的。”林烟碧轻嗔道:“什么死啊活的,以后不许胡说!”她忽又放柔声音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胸口还那么闷么?”萧峰笑道:“好多了,姑娘别担心。”林烟碧微皱着眉头,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那掌柜的上来回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林烟碧与青弦将萧峰扶下楼来,她看了看那拉车的马,不由柳眉一挑,冲那老板道:“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你怎么找这么一匹半死不活的马来!是不是看本姑娘好欺负!”那掌柜的连忙撒手摇头道:“不……不,姑娘催得急,我们这儿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好马,我找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这辆马车,怕您等急了,就赶着回来了。”林烟碧怒道:“这辆马车让我们怎么坐?你看这马站着还直喘气,我担保它没跑几步就要趴下!”萧峰忽朝她摇摇手,对那掌柜的道:“掌柜的,我的红马还在马棚里吧?把它牵出来,换了这匹老马就是了。”那掌柜的点头道:“是,客官和那紫衣姑娘的红马都还在马棚里,我立即差人牵来。”很快,店里的伙计就牵了两匹汗血宝马出来,将马车上的老马换下,林烟碧与青弦才扶了萧峰上车。林烟碧坐在马车前头,执起马鞭,低声对青弦道:“你骑了另一匹红马赶上刘一他们,告诉他们直接回天山好了,我们已被黄蓉盯上,不能再回杏花谷了,唯有南下去江南的折桂居,黄蓉再聪明,也未必想到我会折而向南,冒险过襄阳。”她看了看萧峰,又道:“你通知宫里在湖北的人,让她们打听阿紫姑娘的下落,若有消息,立即飞鸽传书到折桂居来,也好教我们萧大侠放心。”萧峰在车里也听见了她的话,道:“那就有劳青弦姑娘了。”青弦道:“萧大侠不必客气,你放心好了,我们宫里四处都有眼线,要寻阿紫姑娘当是不难。”她忽然记起什么来,伸手入怀掏出郭靖给的那块令牌,递给林烟碧道:“姑娘拿着这个,或许路上有用。”林烟碧接了,道:“你一路小心,若给黄蓉她们发现,就一口咬定我坐着轿子往北去了,以碧云宫与丐帮的交情,她当不会为难你。”青弦朝她挥挥手道:“我知道了,姑娘也一路小心。”林烟碧点点头,手上马鞭一挥,“驾”地一声,赶着马车往南奔去。已是黄昏时分,正值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许多孩子在街上烧着鞭炮,四处弥漫着浓浓的节日气氛。林烟碧对坐在车里的萧峰道:“今天是除夕,街上热闹得很,许多孩子在放鞭炮。”她顿了顿道:“你小时候放过鞭炮么?”萧峰想起他的养父母以及小时候的事情,不由苦笑一下道:“我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鞭炮来放,只能在放过的鞭炮纸堆里翻寻,看看有没有没点着的鞭炮,可惜翻的人太多,一堆鞭炮纸都不知被翻过多少遍,所以常常翻了半日,也找不到一颗好的。”林烟碧听了,看着街上的孩子追逐嬉闹,眼前仿佛现出一个孩子弯着身子在鞭炮纸堆里细细翻寻的身影,心里猛地涌起无限怜惜。忽然一阵哭闹声从旁传来,只见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扭着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大声道:“这是我家放的鞭炮纸,你拿的鞭炮就是我家的!”那一个小一点的孩子被他扭着手,抢手里的两颗鞭炮,不由哭道:“我是从鞭炮纸堆里捡的,又不是你的!”“放手!以大欺小,羞也不羞!”林烟碧猛地勒住缰绳,轻声喝道,向那小一点的孩子招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姐姐给买鞭炮。”那小孩子边擦着眼泪边走过来,林烟碧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在他手里道:“你拿着去买鞭炮,别再翻别人家门口的鞭炮纸了。”那孩子看看手里的铜钱,眼睛都瞪圆了,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忽摇摇头,将钱放回林烟碧的手里道:“妈妈说不能要别人的钱……”林烟碧看看他的小脸,笑道:“这是姐姐给你买鞭炮的,不是别人给的,拿着,要不姐姐可生气了。”她复将铜钱塞在那孩子的小口袋里。正在此时,迎面忽走过来一队官兵,这是一条直直的小巷,林烟碧要待避时已无处可避。那领头军官模样的人朝马车瞧了几眼,奔过来叫道:“我们奉命抓拿蒙古奸细,你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赶紧下来让大爷查查。”林烟碧心里暗暗叫苦,想不到黄蓉竟动用了官府的人。她抬起头对那军官道:“车里坐的是我哥哥,他感染了风寒,在车里休息。我们是来探亲戚的,因为一路下雪,耽误了些时辰,现在才到。”“这里谁是你的亲戚?”那军官见她容颜美丽,语气顿时缓和了许多。林烟碧眼睛一转,拉着那孩子道:“他妈妈是我表姐,我们是来他家过年的。”说毕低下头来,朝那孩子眨了眨眼。那军官看了一眼那孩子,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家伙,她真是你家亲戚么?”听他语气,似乎认识这孩子。那孩子大声道:“她当然是我家亲戚,我妈让我出来接她的,张叔叔,你还不回家过年么?”“唉,我当然想回家过年……”那军官叹了口气,顿了顿,忽然狠狠骂道:“都是那个什么黄蓉,让我们李大人抓拿什么蒙古奸细,害得我们连年都过不好。”林烟碧暗想这黄蓉好厉害,自己刚出庄她就发觉了,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动了官兵,当下故作惊讶道:“真的有蒙古奸细么?我一路走来,怎么没听说过?”那军官“呸”地一声,道:“我说那个黄蓉是没事找事干!好端端地却说有什么蒙古奸细,就算是有,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大军压境,一个人成得了什么气候!我说她是存心不让我们过个安稳年。”“军爷说的是,一个人成得了什么气候!”林烟碧将那孩子抱上车来,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对那军官道:“我表姐大概也等得心急了,我们得走了,军爷你慢慢查。”那军官原是这市镇上的人,见这孩子说林烟碧是他家亲戚,当下便没了怀疑,挥挥手道:“走吧,过年了,家家都盼团圆,再查一会儿,我也回家了,管她那许多!”说毕,将马赶往一边,他后面的士兵也跟着往边上站,让出道来。林烟碧道了谢,赶着马车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