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忽然又一个巨浪打来,小船被高高地抛起,浪花打在两人身上,林烟碧惊叫一声,感觉所坐之船被抛到空中,又急速飞泄而下,整条船几乎已竖了起来。两人紧紧地抓着船沿,但心里明白这船就要翻了,忽觉船身猛烈一振,像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两人被震得高高飞起,朝船外抛去,萧峰心如电转,立刻想到脚下很可能是陆地,黑暗中看不见林烟碧在哪里,唯有大声叫道:“下面是陆地,小心!”这下坠之力甚大,他在空中连椟几个空翻,又使了御力之法,身子旋转而下,渐渐把下坠之力御了。他忽觉脚下一实,双脚已稳稳地站在地上,果然是一块陆地。雨声夹着浪潮声,天地间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萧峰不知林烟碧被抛在何处,心里一时怦怦乱跳,大声叫道:“林姑娘,你在哪里?”“我在这里。”林烟碧的声音从几丈开外的黑暗中传来,她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萧峰听见她的声音,大喜过望,朝她说话的方向奔去,也顾不得提了内力后胸口的气闷与隐隐作痛,嘴里答道:“我没事,你没有摔伤罢?”奔近林烟碧身前时,终于朦胧看见她坐在地上,正撕了一块裙摆,把右脚缠起来。萧峰心里一紧,知道她已经摔伤了脚,他蹲下身子去,接过她手中的布条,小心地帮她绑紧,一面问道:“要紧么?摔断骨了没有?”林烟碧咬着嘴唇,摇摇头道:“只是扭伤了点骨头,不要紧的。”她的右小腿在折桂居浮香亭力战朱子柳和点苍渔隐时,被朱子柳击伤,此时尚未完全恢复,在刚才御力下落时,右腿着地无力,脚下站立不稳,右脚狠狠地扭了一下,仿佛整只脚被扭断了一般,她一下子摔在地上,再站不起来。萧峰看看四周,黑暗中看不见几丈开外的东西,道:“这里应该是一个小岛,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他背过身子去,道:“你脚上不方便,我背着你走。”林烟碧大羞,道:“我……我自己可以走。”萧峰回过头去,伸手拉着她的手臂,道:“不用难为情,上来罢。”手上用力,已将她拉起贴在自己的背上,他不容分说,身子一直,已稳稳地将她背在背上,迈开大步就朝小岛深处走去。林烟碧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身上的气息直钻进鼻子里来,她不由一阵迷乱,心如撞鹿。这个让她一见钟情,无数次梦牵魂绕的男子,此时自己正趴在他的背上,随他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中前行,是梦还是真实?为何此情此景如此熟悉?仿佛是在梦里经历过一般,也是天上下着大雨,也是她和他,鼻里也是这般熟悉的气息……她一阵眩晕,根本想不起来曾在哪里经历过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将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左背上,静静地倾听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有力的心跳……不!不是梦,他身上的热力温暖着她冰冷的脸,他的心正与她的心一起跳动!萧峰背着林烟碧在黑暗中慢慢前行,风在耳旁狂啸,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他想起了那个在青石板桥上的大雨夜,他一掌击出,击碎了阿朱娇小的身体,也击碎了他一生的幸福,塞外牛羊之约陡然成空。他抱着阿朱的身子在雨夜里狂奔时,也如今夜这般下着大雨,从阿朱身上传来的温热也如从林烟碧身上传来的一样,但后来阿朱的身子渐渐冷去,任他怎么搂紧了她,还是无法留住她的一丝温暖……他想到这里,泪和着雨齐下,他双手一紧,用力地将林烟碧背住,让她的身子紧紧地贴在自己背上,他要真切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温暖,他蓦然害怕她会像前世一样,渐渐冷去。走了一会儿,朦朦胧胧地看见前面似乎有个山洞,萧峰大喜,朝前急奔几步,走近看时,果然是一个山洞,洞里甚是宽敞,足可以让两人容身,萧峰一向艺高人胆大,也不管洞里有何物,背着林烟碧矮下身子就要钻进洞里去。林烟碧忽叫道:“等等!你后退几步,捡几颗石子,扔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兽在里面。”她怕进洞后突然窜出个野兽来,萧峰又要提内力与之搏斗。萧峰微微一笑,依然后退几步,捡起几颗石子往洞里扔去,隔了一会儿,不见洞里有动静。萧峰笑着问道:“林大姑娘,可以进去了么?”林烟碧在他背上格格一笑,道:“萧大侠,可以进去了。”其时大雨倾盘,两人衣衫早已湿透,又冷又累,随口说笑几句,倒也觉其乐融融。萧峰弯着身子将林烟碧背进洞里,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洞里更是漆黑,脸对着脸都看不清对方,萧峰本想看看林烟碧的伤势,此时也只得作罢。他靠着洞壁坐下,问道:“你脚上还那么疼么?”林烟碧道:“不怎么疼了,你刚才提了内力,毒性又深了一层,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萧峰怕她担心,笑道:“没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摸索到他的大手,将一颗东西放在他的手上道:“这是你的药,快吃了罢。”她又叹了口气道:“你不用骗我,你的毒只清了七八分,还未完全清除,你刚才两次强提内力,让毒性再次侵入肺腑,你现时应该感到胸口比往日气闷,而且隐隐作痛。”萧峰将那药丸剥开蜡封,放到口里吃了,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不用看不用摸,也能将病情说得分毫不差。”林烟碧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她忽然伸过手来,抓着萧峰的手,柔声道:“萧大哥,你答应我,在三天之内,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提内力。”萧峰听她说得柔情无限,心下大是感动,道:“我真想答应你,但在这荒岛上,野兽出没,而且后有追兵,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独力支撑,而且你的脚还受了伤……”“你放心,我还能支撑,脚上这点儿伤不碍事,而且追兵未必能找到这里,你正好在这里养三日,等你的伤全好了,咱们再回去,那时你爱怎么用内力都无所谓了。”林烟碧见萧峰沉默不语,不由用力握着他的手道:“你……你知道么,你体内的毒不能再反复了,现时已经到了极限,再强提内力,让毒素深入内脏的话,那些药物就再没作用了,你平日所吃之蛇毒的提取液,本身也有毒性,它在清除你体内之毒时,也毒害着你的身体,而且毒液用多了,对抗金蛇之毒的能力逐步下降,现在已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但因你的毒性已经被清得差不多,我用药物也可以将毒逼出,所以现在绝不能让毒性再深入回侵,若然不是,神仙都回天乏术。”萧峰听她说完,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但若真发生什么事,他不可能睁眼旁观,而不顾林烟碧的生死。林烟碧见他还是不语,不由急道:“你答应我呀!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三日后也陪你一同死了罢了!”她手上一甩,将萧峰的手甩开,显是生气了。萧峰心里一动,想起阿朱临死前也是要他答应好好活下去,不许自伤性命。今生她虽成了另一个人,却还是这般软语相求,要他爱惜性命。前世今生,她始终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万般的柔情,他怎忍心拒绝?他一时心潮起伏,热血上涌,冲口而出道:“好!我答应你。”林烟碧大喜,道:“你说过的话可要算数,不许再食言!”萧峰点头道:“我记住了,但愿这三日平平安安地过,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林烟碧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三日很快就过。”两人在海上颠簸了半日,渐有困意,闭上眼睛,倚在洞壁上朦胧睡去。萧峰在梦里又见到了阿朱,她穿着粉红色的衣裙,站在雁门关前翘首远望,远远地见萧峰来了,她伸手相招,叫道:“大哥,大哥,我在这里。”萧峰大喜,朝她奔去,待奔到跟前,阿朱忽然变成了一个绿衣的女子,萧峰定睛一看,正是林烟碧,他怔怔地道:“阿朱呢?阿朱上哪儿了?”林烟碧抿嘴一笑,身子一转,又变成了阿朱,只见她巧笑嫣然,轻声道:“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难道不知么?”萧峰伸手去拉她,道:“不,你和她不一样。”谁知他的手还没触到阿朱,她忽被一阵狂风刮起,卷在半空中,她身子在空中一晃,又变成了林烟碧,只听得她叫道:“萧大哥,救我!”萧峰急忙追上去,但那狂风铺天盖地而来,眨眼间就将林烟碧卷得不见踪影。萧峰猛地从梦中惊醒,忽觉洞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般扑面而来,竟和梦境甚是相像,其中还夹杂着沙沙作响的声音,萧峰侧耳细听,仿佛是什么庞然大物爬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