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杨过与柳如浪找了一家酒家坐下,柳如浪向酒保道:“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上来!”酒保扳着指头道:“本店最好的酒有汾酒、瓮头春、甘露堂、竹叶酒、金波酒、琼酥酒……”柳如浪摆摆手道:“不用点了,每种打三斤上来!”那酒保搔搔脑袋,陪着笑脸道:“对不住,这位公子,我们店里只剩一般的白酒了,其余的都卖完了。”柳如浪一拍桌子道:“都卖完了,你还说那么多干什么!”酒保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小人该死,近日渡河的客人多了,镇上的好酒几乎都卖完了。”萧峰笑道:“白酒也很好,打三十斤上来!”他从前在丐帮的时候,整日和丐帮兄弟们喝的就是这种辛辣呛喉的白酒。“三十斤?”那酒保伸了伸舌头,道:“我们店里总共都没有三十斤,客官能喝得了这么多吗?”萧峰道:“那就打二十斤,这总该有了吧?”酒保点着头道:“二十斤是有的,三位请稍等。”杨过道:“今年渡河的人特别多,两国停战不久,万物待兴,南北往来的商人络绎不绝,弄得不仅渡河紧张,连这渡口小镇上的酒都卖光了。”他向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看了一眼,道:“不知什么时候战祸再起,许多人又该无家可归了。”萧峰想起忽必烈的野心,叹了口气道:“也许很快又要开战了。”杨过一愣,“萧兄,此话怎讲?”萧峰道:“实不瞒杨兄,我其实是蒙古的东辽将军,在忽必烈帐下听命。”“什么?”杨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你不是契丹人吗?”他万万想不到他深为敬重的英雄竟会是汉人的死对头。柳如浪忙道:“杨兄,我大哥乃是为了他的族人才被迫做这个将军,他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做的,但当时几万契丹人的性命在忽必烈的手里,他不做不行,大哥这次北上燕京,就是要想法子辞了这大将军之职。”杨过瞪大了眼睛,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酒保已将酒端了上来,萧峰端起碗来道:“上次见杨兄,因时间仓促,未将兄弟的事向杨兄说明,我自罚三碗!”说毕,一连喝了三碗,那股呛喉的味道,让他倍感亲切。柳如浪向萧峰道:“大哥,还是由你来亲自向杨兄说吧,当日大哥单人匹马,独挡蒙古几万大军,那等气势,我也只是听林妹妹转述,今日如浪想听大哥亲自说一遍。”“好!”萧峰举起碗来又是一饮而尽,道:“陈年旧事,本不值一提,但杨兄见问,萧某也就如实相告。”于是他从新月在月牙山下将他救回月牙城讲起,大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下,他虽然轻描淡写地讲来,但杨过却想像得到当日临潢城被困时的凶险,他曾与郭靖被困蒙古军中,领教过蒙古兵的凶悍与勇猛,萧峰一人独闯几万敌军,那份豪气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遥想起他当年在千军万马中逼辽国皇帝立下重誓,然后折箭自杀的英雄气慨,杨过心潮澎湃之余,不禁甚为唏嘘,没想到萧峰来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还是无法摆脱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命运。萧峰讲完自己的经历,三人也已把酒喝得差不多了。杨过把所有酒坛子的酒全倒了出来,刚好三碗,他端起碗来道:“萧兄,柳兄,我敬你们!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杨过生平最敬重这种人!”说毕,一仰脖子喝了。萧峰与柳如浪端起碗来也一饮而尽,萧峰笑道:“今日得遇知己,实是快慰,只是这酒太少了,喝得不痛快!”杨过笑道:“萧兄还记得当日在天山脚下么?你喝了人家的女儿红,那个叫赵飞燕的胖女人要嫁给你,弄得你手足无措,幸亏来了个美貌的绿衣少女,替你解了围。”柳如浪微笑道:“大哥,那美貌的绿衣少女就是林妹妹罢?”萧峰点头道:“不错,正是她。”杨过道:“这么说来,这位绿衣姑娘就是萧兄刚才所述中的林姑娘,她后来又救了你,看来你们的缘份倒是不浅啊。”萧峰微微一笑,当下将话题一转道:“杨兄,别后你的情形又是如何?找到尊夫人了吗?”杨过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有,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北方,都寻不到她的一点儿消息。”他仰起头来,“十一年,已经过了十一年,中原江南我已寻遍,如今连北方也已踏遍,还是不见龙儿的一点儿踪迹,难道真要到十六年我们才能再相见么?”他十一年来思念小龙女,终日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萧峰伸手拍拍他的肩道:“十六年已经过了十一年,只剩五年了,五年眨眼就过,你们终会团圆。”杨过点点头,想想萧峰与阿朱阴阳陌路,而他与小龙女虽然分别十六年,但终究还有重逢的时候,当下也拍拍他的肩道:“萧兄,你是大英雄,杨过为情所困,碌碌无为,实是惭愧得紧。”柳如浪道:“杨兄太谦了,神雕侠的大名,江湖上谁人不知?杨兄离与尊夫人相会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已南北寻遍,接下来有何打算?”杨过沉吟半晌道:“横竖没事,我也同萧兄一同北上蒙古,若真要和忽必烈翻脸,动起手来我也可出一分薄力。”柳如浪问他之意,就是想他如是回答,当下心中大喜,道:“太好了,有杨兄同往,咱们可是多了一个天下第一等的帮手。”杨过道:“忽必烈的精明与果断,我是见识过的,此事实是难办,和忽必烈反脸,立时会置临潢城里的几万百姓于危险之中,咱们武功再高,也无法保几万人的周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想萧兄都不会走这一步棋,咱们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柳如浪眉头微皱,叹了口气道:“恐怕这件事很难两全其美了,如今看来,总有一方要牺牲。”杨过想起黄蓉,问道:“萧兄,我郭伯母送你出襄阳城的时候没替你想到什么法子么?她足智多谋,天下无双,她若肯帮你,应该会找到个解决的法子。”萧峰道:“郭夫人在出城的那天晚上,确实就这件事与我商讨了许久,只是最终也没能想到什么法子。”杨过叹了口气道:“如果连我郭伯母都想不到解决的办法,那真是天下第一等的难事了。”“不管这么多了,到时再见机行事吧。”萧峰端起碗来,习惯地一仰脖子,才想起碗里是空的,当下笑道:“喝得不过瘾,再换一家喝去!”于是三人走出店门,又找了一家酒家,直喝到深夜才回。次日,一行人挤上北上的渡船,渡过黄河,直往燕京进发。路上阿紫说起程英和陆无双,杨过道:“我自从那次与你们在江南一别后,再没回过江南,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想起程陆两人对自己的一番深情,心中实是愧疚不已。阿紫道:“我本来说寻到我姐夫后,就和他一起到嘉兴见程姐姐和陆姐姐,不想这一路上发生了许多事,我也是上一个月姐夫才从庐山救我出来,然后就赶往信阳帮朋友的忙了,现在又要上燕京去,若是从此再不回中原,恐怕以后都见不着程姐姐她们了。你以后回江南,就告诉程姐姐,我已经找到我姐夫了,让她不必替我担心。”这一生之中,她只觉程英对她最好,心中的感激至今没泯灭,于她实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众人看着黄河的滚滚浊流向东而去,自有一番动人心魄的壮观。不日,已近燕京,蒙古族装束的人渐渐多起来,四处都可见巡逻的蒙古兵。燕京在辽国与金国时期,乃政治经济的中心,甚是繁华,近百年来,虽经战火,却依然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萧峰进入燕云十六州的辖区,从前他做南院大王时,常到这些地方打猎,此时故地重游,仿佛一切都没改变,天还是那么蓝,脚下所踩之地还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土地,但斗转星移,却转眼百年,物是人非了。萧峰一路打马走来,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忽见阿紫一指前方,道:“姐夫,你看那个土山坡,以前我们曾在那儿打过猎的。”她朝游坦之呶呶嘴道:“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就是在这儿向你撒的石灰粉。”新月大是奇怪,问道:“萧大哥,你从前曾在燕京住过么?”萧峰再也不想隐瞒,不管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他照实说出来就是了。当下道:“是的,我一百多年前曾在燕京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还是辽国,我常到这周围来打猎。”新月和柳如浪瞪圆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均想萧峰是不是撞邪了?竟说出这么莫名奇妙的话来。萧峰见两人神色大异,微微一笑,道:“公主,你还记得当初你刚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说了些什么吗?”新月想起当初萧峰刚醒来之时,说自己是辽国人,当听到辽国已亡时,悲痛欲绝,重伤之余还长啸一声,那声音震得她双耳嗡嗡直响,至今还记忆犹新。“莫非……莫非……”新月惊恐地看着他,心头突突乱跳,实是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