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作罢,锦瑟退下台来,正欲先给晋国夫人请安,却被郑攸怀扯到桌边坐下,晋国夫人看着郑攸怀,恨恨道:“就算现在已经爬上枝头,也总归还是下做的东西。”甩袖离去。入得锦瑟耳中,锦瑟也不过是报以微笑,起身恭声道:“夫人慢走。”随即招来雅云,吩咐道:“引夫人回房中休息。”雅云看着锦瑟,一脸的不情愿。但是锦瑟目光冷冷,丝毫不容许她拒绝的机会,无奈只好领着丫头们侍候着晋国夫人去客房休息。晋国夫人一走,原本聚在亭子里的众人都是纷纷起身,过来与锦瑟寒暄几句,也都由槿年府里的丫头们领下去歇息了。如今亭子里只坐着三人,锦瑟,郑攸怀和折絮。折絮过来于锦瑟施施礼:“世子妃的舞,绝然是七国里最美的。”锦瑟对着折絮笑笑:“素来也闻得卫国世子妃写的一手好字,自幼随着父亲饱读诗书,用兵布阵,上战杀敌,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二人互相称赞,坐在桌边的郑攸怀稚嫩的童音打断二人的谈话:“我见两位姐姐都是女中豪杰,坦诚利落,何必弄这些虚词?既要相交,当肝胆相照才是。”锦瑟和折絮二人方才落座,折絮就半开玩笑着:“妹妹伶牙俐齿,也是机灵的紧。不过素来听说世子攸白在七国之中,名声甚不好,若是能及得妹妹半分,想必也是郑国之福气。”郑攸怀戚戚然一笑,回道:“郑宫只哥哥一位世子,自然是要宠着些的,不过是有些风流成性,但是父王说,男子本就该三妻四妾,哥哥这样也未尝不好,以后定然不会因为美人放弃江山。”锦瑟似笑非笑,心道,原来这郑国公,是打的这种算盘。“攸怀公主,不知道你们郑国对晋国是如何看法?”郑攸怀拾起桌上的糕咬了一口:“我郑宫没有女子议政的事,不过来时,哥哥曾说过,定是不投晋的。”想不到郑国公年纪虽大,却气节尤胜于当年,着实令人佩服,只可惜这郑攸白如此风流成性,在七国之中的名声早已坏去了一大半,只怕这次,屈服于晋国的国家居多,郑宫若执意下去,定会有不测。折絮放下手里的茶杯,温声道:“现在这档空子,可不是有气节就能保卫疆场的,晋国现如今是七国霸主,各侯国皆得卑躬屈膝,攸怀妹妹回去,可要劝诫劝诫你父王,切莫做无谓之争才好,免得白白断送性命,就不值了。”锦瑟接过话:“今日晋国夫人目中无人,傲气之态怕是早已惹了各侯国夫人们的不满,梁子算是结下了,我本想息事宁人的好,只可惜这晋国夫人,是自己不懂得避锋藏芒,得罪了几国夫人,晋宫不过多久,想必有乱子要忙活了。”郑攸白填进嘴里最后一块糕:“时辰已晚,也该回去休息了,我也不关心什么政事,总觉得勾心斗角的事情太费脑力,二位姐姐,不如一路回去吧。”锦瑟与折絮二人亦是起身,各自身后随着侍婢相伴一路往住处而去。各国夫人本以为这牡丹花会也不过是个三五日的光景,待牡丹花色减退,虽也有新茬再长,可终归已经失去了头一茬的意义所在,哪里料到这陈国世子府里的牡丹一开开了三个月余,斗大的牡丹花簇拥在枝头丝毫没有要谢去的的意思。锦瑟作为世子妃,戏演了个十足的好,还不过七日的时候,就带着众国夫人公主,妃嫔满院子观赏,说是今年的牡丹开得稀奇,长过了以往的花期,是上天垂爱各位夫人们,见到了这百年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奇观。各位夫人,妃子,公主,哪一个都是瞪大了眼,这世间莫说千年,就是万年也不曾听过有花开百日的牡丹,常言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槿年府中的牡丹花开百日,方才谢落,哪个看过都是叹为观止。在这三个月的空子,楚国,陈国,联合晋国,一举挥师,六军待战,不少小国不经铁马金戈的铮铮杀气,该投诚的投诚,该弃甲的弃甲,该灭的灭,该亡的亡。如此一来,晋国的实力越来越强,识时务的几方列国,也渐渐选择了求和。碍于家眷都被陈国邀去赏花,间中来往书信全部克扣。陈国许下,只要投诚,便会将家眷悉数放回,即便是几个不服的侯国,如韩,齐,鲁国,虽也奋起抵抗,终归是因为有人质在陈国手上,仗也打的颇是畏首畏尾,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这般,是以也是节节败退,连失几个城池,最终不得不缴械投诚,甘为晋国之奴。郑国公的军队却是士气高振,连连败退晋军三十里,郑国世子郑攸白,站在巍巍城墙上方,对着城外驻扎的晋国十万军队扬言:“郑国不会因为一介女流,葬送掉整个国家,若你们想见识见识郑国的实力,郑攸白站在巍巍九重塔,恭候各位,必当奉陪到底。”郑国军士在郑攸白的指挥下,一路披荆斩棘,晋国十万大军溃败,驻扎楚国,休养生息。楚军出城迎战那日,郑攸白骑在高头骏马上睥睨天下,望着一身墨衣头戴华冠的楚玉冷冷发笑:“公子楚如今也甘愿做晋国的忠犬,还真是令攸白刮目相看。”楚玉脸上的表情淡漠,声音平静如水:“七国传言好色成性,猥亵不堪的世子攸白,今日战袍加身,兵不血刃,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二人四目对视的瞬间,虽然未动刀剑,然刀光剑影早已经战在上空,似乎那在眼里争相遁走的兵器,已将这里变作地狱修罗。无声的硝烟中,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终是楚玉淡淡一笑,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紧张,“不如咱们下盘棋如何?”郑攸白沉思着楚玉的话,楚玉能在千军万马压境之时,依旧谈笑风声,他不得不小心,要知道,楚玉在七国之中,是以毒药和阴毒出名,楚玉的战术,从来不是在名刀明枪上取胜,而今欲要同他下棋,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狠鸷的招数?陈国,晋国,他从未放在眼里,可是眼前的楚玉,是他的死穴。楚玉端着卫兵送来的棋盘,打下马来,站在两军界前,对着郑攸白盈盈笑意:“世子莫不是棋艺不够精湛?或者是在担心楚玉要下毒害之?”郑攸白依旧稳坐在马背上,嘴角渐渐溢出一丝微笑,楚玉的话,让他的心里摸不着底,虽然表面上故作镇静,可是之前身中剧毒,无一条线索不是将矛头指向楚玉,郑宫对楚玉的防备可谓是已经到了防狼防虎之地步,凡是楚国送去的东西,郑国公是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得碰之,表面上谢着楚国公的好意,背地里全部予以销毁。郑攸白浅笑道:“如此,我便陪公子楚下上一盘,不知这盘棋下过之后,公子楚可愿撤兵?”楚玉将棋盘放到地上,卫兵将棋盒摆在棋盘之上,楚玉也并不叫人拿来蒲团,就这般席地而坐,淡淡道:“专心下棋便罢,至于结果,现在说未免过早,若是世子一定要听听楚玉的看法,楚玉会说,退兵之人,只怕是世子才对。”郑攸白下马,将马鞭扔到一旁的军士手中,缓步来到棋盘处,在楚玉的对面坐下。萧风瑟瑟,两国大战,千军万马对峙的场面,天地肃杀中,两个绝世男子,相对执棋。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威武如山的军士,斧戟从立,直指苍穹;旌旗翻飞,哗哗作响。郑攸白手执白棋,搁置在众多黑棋之中,淡淡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楚玉淡淡的将郑攸白放下的黑子收入棋盒,以黑棋替代了白棋的位子,悠悠然:“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郑攸白吃掉黑子的一端,黑子登时现出一个缺口,郑攸白微微一笑:“封侯事,说不得,功成便罢。”楚玉将手里的黑子丢在一串白棋正中,淡淡道:“只怕君子于殁,不知归期。你输了!”郑攸白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前一刻他还胜算稳稳,却在一瞬间输的彻底。然他确确实实是输了,输在了他的大意,只想一心取胜,步步紧逼,却不想后方动乱,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无奈的起身,神色恢复了高傲之态:“我输了,又怎么样?棋局输了,千军万马的士气依在!”楚玉将黑子慢慢镂进棋盒,依旧清冷如水:“士气依在?”郑攸白定定的等着楚玉的下文,没有挪动脚步,此时,忽然郑军大乱,一人匆匆忙忙跑到郑攸白面前,‘噗通’就是一声,跪倒在郑攸白面前,痛哭失声道:“少主,不好了,快撤兵吧,郑公怕是不行了!”郑攸白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险些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的仆人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扶住:“少主,你没事吧,少主?”郑攸白猛然推开扶着他的仆人,转身对着依旧波澜不惊的楚玉,恨恨道:“你究竟对我父王做了什么?”楚玉收完棋盘,直起修长的身子,冷冷道:“不过是近日闲来无事,炼了些百毒酒送去了郑宫。”郑攸白的脸色青的发黑,咬牙道:“不可能!你楚国送来的东西,我郑宫从来不用!”楚玉抱着棋盘,转身向着楚国城门而去,墨色的衣摆随风摇摆,身姿极是飘逸,“哦,忘了告诉你,酒是借陈国之手送去的。”郑攸白傻愣在原地,他忽略了陈国,陈世子槿年,这个心机和楚玉一样深沉,却长着和楚玉截然不同的面孔,仿若仙人的槿年,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让人忘记他,也是一国的世子,也有着帝王梦。低低苦笑两声,终是无力的对着身后的千军万马挥挥手,嘶哑道:“撤回郑宫。”这场诸国之间的混战终于在郑国的投诚下结束,三个月后牡丹花落只一瞬间,树木在各国夫人,妃子,公主离去后第二天,全部枯死。素衣随着锦瑟站在牡丹亭中,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如今战事已定,世子明日就从楚国回来了。”锦瑟淡淡的应了一声,叹口气道:“只可惜了这千株牡丹。”素衣恭声回道:“也多亏了这些牡丹,和世子妃的奇药,不然,这场战事,只怕会比现在惨烈。”锦瑟微微一笑:“素衣,你看得透彻,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把各国的夫人扣在陈国做人质,会引起多少是非?若是以后,晋国失势,今天所做的,将会让陈国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陈国该如何自处?”素衣一直面无波澜的脸上,多了一份担心,:“世子妃的意思是?我知道世子妃定然还有计谋的。”锦瑟淡然,清风微微拂过她脸上的发丝,显得她几分萧索:“待槿年回来,我要同他去各国一一道歉,化解这场恩仇。”说罢,她昵了眼枯死的牡丹树,淡淡道:“让雅云吩咐下去,把这些树,全都铲掉,焚了吧。”槿年回到世子府的时候,锦瑟正在倾兰殿跟着绣女学刺绣,很久没有拿过针线了,现在拿起来,竟然也不觉得生疏。三针两线穿丝过,白玉兰花绢上留,佳人玉指芊芊细,清韵幽香扑鼻来。丫头们欲要禀传的声音,被槿年止住,轻轻对着仆婢们挥挥手,仆婢们轻笑着退下去。槿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绣花的锦瑟喝着茶水。一杯茶尽,锦瑟的玉兰花瓣也绣完最后一针,轻轻咬下丝线,仔细端量起手中玉兰:“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忽听身后吟吟笑意,转身正碰上槿年溢满效益的眼眸,淡淡道:“回来了怎么不叫丫头们告诉我一声?”槿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看你绣花绣的出神,不想打扰你。”锦瑟皱皱眉头:“这么说,你回来一会了?”槿年走至桌前,轻轻揉揉锦瑟的头发,柔声道:“恩,喝过好一会的茶了。”锦瑟对着槿年点点头,将手里的帕子塞到槿年手中,“这个,送给你的。以前一直想送给宠我,疼我的男子一方手帕的。小时候觉得容森对我好,可是那时候我真真不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后来觉得楚玉对我好,我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只好送给你了。”顿了顿,锦瑟又道:“你要是不喜欢,可不要毁了,花费我好大的功夫,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拿来赏奴婢。”槿年握着手里的丝帕轻笑出声:“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除了新婚那晚上。”锦瑟知道,槿年指的是除了她的身世,和槿年闲聊的时候。以往说话从来是有板有眼,中规中矩,那是因为以前,她是楚玉的杀手,来陈国的目的是要制造内乱,可是现在,她是槿年的妻子,不是么?锦瑟的声音开始有些磕巴:“那个……..因为……..我,”锦瑟心一横,打算不在这个问题上绕下去,摆正了脸色,淡淡道:“陈国扣押各国夫人,妃子,公主之事,还是要解决,要给各国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以后晋国失势,陈国必要设法自救,不能跟着晋国一起亡。”槿年收回脸上的笑意,肃然道:“你说的不错,明日我们要带上些宝物,去各侯国走一趟。”锦瑟点点头:“我也是此意。那你说,是先去郑国还是先去卫国?”槿年默了半晌,淡淡道:“郑国。”隔日的马车颠颠簸簸,马车小方窗的外面被扬起黄黄的尘土,数树深红出浅黄,古道又是西风瘦,初秋的萧风卷着残叶,扫过马车后面的路途,枯叶翻飞。